《華運紀實》節錄<求是月刊.第一卷.第一期>田鎮峰

作者:田鎮峰

出處:<求是月刊.第一卷.第一期>

頁數:pp.56~pp.85

 

七月八日

    (前略)

一進詳明的屋門,看見他爬在桌上寫字,我過去一看,寫的是信,隨地在他的對面坐下,他一方面寫著信,同時與我談著說,在他說的無非是些客氣話,他的言語微一落音,我緊跟著說: 「我聽說你的工夫很進步,範吾亦告訴我說你的推手更長進,每日不斷地與汝平推手,如此,當然是大有進步了。」他隨地答復:「我一點進步也沒有,早已不練了,我總盼望與你見面,竟得不著機會。這次好了,請你教一教我李督辦的太極拳。時常有人向我學李督辦的太極拳,但我早把他忘掉,只好找黃夢去學 但是黃夢他比我強不多,這次碰著你,實在地巧極了,我絕對要再學學李督辦的太極拳。我早就聽說你的工夫大進步的了不得,張孝山常說,你推手推的最好。這回你須教教我。」

我早已不練了,工夫當然要退步,就是太極拳也忘的差不多了。」

他隨即搶著說:「你說話不忠實!我去年還看見你在開封表演太極拳,怎麼現在就會忘了呢?

聽過他那婉轉動聽的漂亮,沒等他說完,隨即說:「去年我在開封表演太極拳,也是跟隨著人家練,不然,我一個人決不會能練一蹚的;就是現在我教太極拳,每逢教到左右分足,總不免掉教錯,最近我倒想出來個好辦法,在未授課之前,預先看看參考書。不過研究太極拳還可以,實在的不敢說是能練了。」我說。

他隨即又說:「你未免太不忠實了。你說這話我完全不相信 我正想向你學學李督辦的太極拳,怎麼,你竟會忘了!

我說:「成蹚的雖不能練,但我最好研究每一個動作的意義,況且你又不是外人,何不作一種實地研究的試驗,至於你說叫我教給你,以我這淺薄的工夫,那不成了笑話了嗎?

此時詳明已將信寫完了。

「我們可以找個地方玩玩去。」

「可以!」他答。

我倆走出了宿舍,到了市中的體育場,彼此沒說多的話,即開始推手,剛一搭手,就覺得詳明的工夫底確是進步了。

我隨即說:「你的推手很進步呀!你誆我,你說沒練,你纔真是不忠實!

我說完這句話,他並沒答復 在那個黯淡不明的電燈光下,祇見他抿著嘴一笑!

我以兩臂輕柔不用力的方法去試驗他的工夫,經我試驗之後,感覺出來他的兩條膀臂很硬,發的力量也很猛,由此,確知道他實在下了不少的工夫,但是拙力太大,週身卻表現出來不少的僵勁。他上部雖遲滯,足下倒靈活,他完全用的是活步,我自學推手以來,並沒學過活步,也未曾注重到活步,所以現在覺得是一種極大的缺憾!倘不是我學過一次短期的八卦掌,今天一定要吃虧的。以我的上部來對付他 可云超有餘裕,無奈下部沒他快 這也是我的經驗不到,工夫不到。所幸尚有三體式的樁工來補助,不然 一定是裁觔斗!他儘管跑他的,我是抱定主張非遇萬不得已的時候決不越雷池一步,推到後來,他的腿漸漸的慢了,我的腿一點也沒覺得累,我並沒打過他一手,不過總是不斷地用指梢上的勁去摸他,每一次的摸,他總有點站不穩,因他會活步推手,所以極容易補助足下的不穩,但是,不遇上個中人,決也分辨不清的。後來 他被我摸急了,連用了幾次的「靠」,靠勁發的極衝,步伐也很快,但是終歸無效,由無效而勁衝,由勁衝,更無效。以事實作證,足見工夫沒白下,腦子沒白用,總算佔了上體活潑下盤穩固的光了。否則?也無非是栽倒。

自今日始,我纔知道活步推手的重要;在當時領會到:上體輸給人家,無非是挨打;下體蛤給人家,一定是仰面朝天了。

我倆約莫推了廿多分鐘,他的呼吸,呈現異常的急促,大有勉強拚命之概,但我的呼吸,不過稍加轉促,身體並不覺得疲乏,正在這緊關節要的當兒,他忽然地退出去!

我緊跟著說:「你休息休息咱繼續著再推呀,我還有勁呢。」

他呼呼的喘著說:「好、好、好!

停了約莫五分鐘,我倆重再搭手又推起來。詳明這次更加勇猛,他瞅著機會冷不防的就是一個貼身靠,接連地用了幾次都被我躲過。又推了約有二十幾分鐘,他又不推了。

咱倆都沒勁咧,不推了。」他說

「我還有勁呢,我的力量沒用定!你休息休息,咱繼續著再推呀!」我從容的答。

他似乎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不。」他這句話的餘音還沒落,掉轉頭來就向回裏跑!

「不要走呀,還推呀!」我慌忙的說。

「咱倆都沒勁了不推了」他隨跑隨氣喘答。

此時他已跑的很遠,我大聲的說:「我尚有勁呢!請你回來我們再推吧?」我儘管嚷我的,他仍是跑他的,一霎的工夫即看不見他的影子,當時我也沒辦法的緩步而回。當我走到宿舍的台階下,即見詳明在台階的上面極亮的電燈光下笑嘻嘻的站著呢。

「我事的還沒足興,吾們再繼續著推呀。」我說。

「你的工夫大進步了,你那個勁發的真好。」他答。

「我還有個劈拳勁,沒用牠呢。」我說。

「請你練一練,我學學你那劈拳勁。」他答。

 我倆說著走著已到了宿舍的屋側,當時我的心裏也是想著練一練,請他看看作參考,因為我倆是親愛的好朋友,當然也就不客氣。

宿舍的右側極寬廠,長著不少人工栽植的短草,甚適合室外運動。那裡坐著三四個人正在納涼,我走近一看,幾位中除了鄭汝平之外,其餘都不認識。

「詳明進步真快呀!」我向汝平說。

「你的工夫太進步了,請你用劈拳勁,吾們看一看。」詳明搶著答。

「好!!咱倆繼續再推吧 隨推著隨試驗好了?」我隨答。

話剛說完 又搭上手推起來,推了沒幾手,詳明說:「你用用那個劈拳勁吧!」我聽了之後並沒答復他,但是手裡卻加了些勁,我每發勁到他身上之後,他不是左傾便是右斜。孰料因此他老羞成怒,猛的一個靠,向我右側攻進,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岌乎要栽倒的我 接連著轉腰挪後足,才將他那毫不留情的靠打躲過,不然我保險是爬下。又推了約十多分鐘,他又忽忽地喘著,似乎是支持不住的樣子,正這個當兒,他又退出去不推了。我緊接著說:「我還沒疲乏呢,你怎麼不推了?

「咱倆推推!咱倆推推!」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見那邊坐著的那位先生的忽地走過來,高舉著右手 帶著很驕傲的聲音向我這樣說。

「我不會推手 請你不客氣的指導!」我並未思索地竟與這位面不相識的人搭上手推起來了。

……

……

我推了沒幾手,我就知道詳明的推手一定是他教的。因為他的兩臂較比詳明活動的多,腳下也比詳明靈活的多,尚且詳明與他的步伐完全相同 我一估量這些情形,當時就明白了。

「詳明的推手,一定是閣下教的吧。我見閣下的步伐完全與詳明絲毫不差,沒請教貴姓呀?」我隨推著手向他問。

「姓張!我的推手是向詳明學的。」他答。

「張先生的推手是向詳明學的!」一種很熟悉聲音,由那邊不遠的地方射進我的耳鼓。我仔細一聽,知道這話是汝平說的。我隨即說:「鄭先生,你何必幫著張先生矇哄我?張先生的推手 不但是兩臂比較詳明活潑,就是腳底下也比詳明快的多呀!

「不是!不是!」他們倆人張與鄭就彷彿是事商量好了異口同音的說。

「確是向詳明學的!」汝平在旁邊又補上一句,證明他們的話是真實的樣子。我倆在起初推的時候,各以掤履擠按的方法來推,推的不到四分鐘,但他仍沒發手。

「張先生,不要客氣,請隨意發手吧!」我說。

「我不會發手,請你隨意發吧!」他似謙遜的答。

我倆彼此客氣了幾分鐘,各個也都填上些勁了。因我沒練過活步推手 所以感覺著困難。幸我的腳下也不比他怎樣的慢 故此沒吃多大的虧。總而言之,的確是佔了三體式與八卦掌的光了。又推了幾分鐘,便各都用上了真勁。每逢他發勁的時候,我即用活步退出;在我發勁的時候,他也用活步退出。 以我二人腳下工夫作比較,張君比我熟練,但不如我穩健,我雖會走八卦,總不如他足下靈活;以我二人臂上的工夫作比較,每在他發手的時候,我一坐身 即可將他的來勁頂住,在我發勁的時候,他雖然亦是竭力的牽制我,但他仍不免掉被擊出半步或一步,他每被擊出的時候,因藉活步推手的步伐,所以不很明顯,但是在內行人看來,也能看的很清楚。他的步伐和手法,完全與詳明相同,正所謂路出一轍、大同小異了。他也是瞅著機會就是一個進身靠,因我早已留神,所以更是不發生絲毫的效力。我倆推了約有半小時之久,張君猛然一個潑腳,向我右腿踢來(我右足在前,左足在後)我在那毫無覺察的一剎那,疾抬右腿將他的潑腳躲過,但我此時的右臂已被他用進身的方法吃住,我即趕忙的將左手順著個人的胸前穿出,伸掌,探腰,向左後方一橫,此時張君用的潑腳既已落空,即見他的身體向前一撲,似乎是爬下的樣子,立刻就站起來一伸手,我倆又推起來了。

因在月黑的天,所以並沒看清他向前一撲的時候,兩手按地沒有,不過我聽得他腳下的音響,拍拍唧唧的似乎是向前衝出兩三步。在這時候,我站在那裏沒有動,心裏想著:他一定是不推了,熟料他竟公然的又推起了?實出我意料之外。早知如此,何不趁他向前一栽的時候,順勢敬他一腳,請他下躺下呢?不對!真要那樣,豈能算是磊落的丈夫。

我倆第二次的搭手,他更是誓死一拼了!此時我的兩隻臂,實在是力盡精疲!雖如此,以我的疲乏力量去對付張君,仍然是綽綽有餘。張君的足下接連著用了五六次猛烈的潑腳,卻都沒發生效力。

自張君踢我一腳,竟而又繼續搭手之後,我的心裡實在有點不滿!要早知他這樣的無理,何不趁他向前一栽的時候,將他打倒呢?總之,都是我沒有經驗的緣故。但他踢我兩三腿竟沒有發生效力之後,實在的使我氣往上撞!我心裡這麼想:「他是用不合法的方法來踢我,我何不用那不合法的方法我最擅長的幾拳打得他睡倒呢?」我心裡又想打他,但是又恐怕將他打壞!又想起他們這種的陰詐心腸,用車輪戰的方法向我拼,並且還偷著用那非法的潑腳,我也真讓將他打倒!……我心裡正這麼來來回回的打算盤,猛地聽的一聲「打呀!」聲音非常的宏亮,好像是郭宏遠的音聲,我一面與他推著手,一面在那月黑天藉著電燈的光線偷眼一看,果然是郭宏遠。見他穿穿著睡來,在那裡蹲著呢。我在此時三驟五次的用理智去想,後來感覺到絕對的不能打,倘我一拳打出去因著距離太近必定將他打傷!打傷一個人倒不算不了什流,恐怕這麼一來,因而發生了大的問題,此時又在未開會之前,定要鬧出些笑話來聽人家說吾們國術界的人格低,好鬧意見!這不又使體育界的人有藉口,來批評國術界的人性情粗野嗎?

我左思右想實在是不能打。決不能因此一打,將華運會的國術打掉!也決不能因此一打,將國術家的人格打低!更不能因此一打,使外界的人,不!反對國術的人,又多些抨擊的資料!由此,足見太極拳推手實在是再科學沒有的了,倘若其他的拳術,在個兩人起手來的時候,那能在這許多的時間使你反覆的去想呢!否則?真要是沒工夫去思排的話,今夜的亂子一定要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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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他踢我兩腳之後,我曾痛了他一腿,他並沒有躲過,此時我概不由己的笑了一笑!心裡說:「鬧了半天,你就是這麼兩下子嗎?我實在的是不敢打你,並且還不敢踢你。打你吧?怕的打壞;踢你吧?又怕將腿踢斷。」實在使我無可如何呀!

我說:「咱倆已推了一點多鐘別!閣下的能力已施展完了,不必再推了。」

我倆的手互相分開,轉身一瞧,看見詳明在那邊牆角間站著呢。

我冷笑著說:「詳明你真不錯!很夠朋友!我倆也算做朋友一場,竟想不到你用出這種手段來對付我,不錯!以車輪法來戰田鎮峰,好在田某的跟頭今天沒栽在你們的手裡,請你們再想些巧妙的方法吧。你打算是預先將我累乏了,然後才換工夫好些的與我推,這不是以逸待勞嗎?並且他還使潑腳踢人,哈哈!推手外帶著潑腳,還好,沒被你們踢倒,不用說了,你們就是打算將我踢翻,好增高你的們身價……。」

「鎮峰!你完全誤會,吾們很好的朋友,何必鬧意見呢?」詳明沒等我說完,他搶著說。

「張先生,不瞞你說,你那個潑腳的程度差得太遠,請你暫且保存起來吧,起緊回河南練去,快著下工夫練一年滿咱們明年華運會再比試……。」我又說。

「你也踢我一腳呀!」他搶著說。

我一聽噗笑了!說:「你未免也太糊塗了!實對你說吧,我那一腳不過是測驗你的能力,看看你能躲不能躲,你既是沒躲開,所以我也就沒敢接連著用蹁踩去踩你,你要明白,我就是恐怕你的腿踩斷;更因著恐怕因為吾們這點小問題,鬧的大會卻發生了大問題,決不能因著這點私見,使一般人來輕視國術家。實對你說吧,我要是與你一般見識的話,在你用那非理的方法踢過我之後,早就將你打爬下了。」

在還時候,鄭汝平、郭詳明與那位張先生,都跑到我的跟前你一言我一語的來解釋,我這方亦有郭宏遠幫我述說理由,我隨地說:「事既至此,不必說了,反正你也明白,我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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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日

吃了早飯,同着雪峯又去峯山那裡,洽巧正在屋,他也纔吃過飯。我便將前天夜裡與郭張二君鏖戰的情形,從頭至尾說給峯山。他很入神的聽我說完,隨即說:「你未免也太大意了,既與他素不相識,何必與他推?你要知道:『練藝的身,貴如金!』他既是無故搭手,你何不給他一下厲害的教他嘗嘗呢?」峯山又將過去老拳師們動手的事實,與我引證了許多,並又將他個人所遇的動手經驗,也都說給我。我聽了這些話,內心裡當然要感謝峯山對我的誠摯!不過我很知道是個人的天性,改也是很難的,我接著向峯山說:「我過後也知道太有些大意,無奈在當時總覺得不算什麼,我認為練拳的人交手,是稀鬆平常的一件事,打,就是練拳人的見面禮,也即是練拳人的本色,倘不這樣實在的去打,必都養成一種虛偽矯詐的習慣,而中國的技擊術也不久就要淪亡了。據我的意見,練拳的人一見面就當『打』,由『打』,才能將門戸打開,由『打』,才能將私見打破,由『打』,才能將嫉妬心打掉,由『打』才能將彼短我長的論調打倒,由『打』才能打的技擊術公開,技擊術學理化,技擊術科學化。技擊術的統一。」

與峯山又談了會閑話,他即引導我去拜訪張兆東先生,到了張先生那裡,果然在屋,我是初次與大名鼎鼎的老先生晤面,一見之下,真使我莫知所措,孰能料想到他的真面目竟與我理想中的了「飛槍張占奎」迥然不同呢!他豈能像個有多大工夫的拳術家?簡直是位慈眉善目的老道學先生。經過一番初次見面的客套話,隨即告辭。

與雪峯在路上走着,我心裏回想剛才張兆東先生送吾們出門的時候,還是一溜一點的,(因右腿傷了)搶着披上大褂送吾們,這並不是老先生太週到,實在是老先生們素日養成的一種習慣,但我實在又為那條不隨意的「腿」來婉惜,並不是婉惜他那一條腿,我婉惜的是他那一身的工夫竟因「腿」而消滅!嗜好技擊術的同胞們呀!你要留神「色」和「慾」!

 

 

十二日

因著今早八時開華北國術聯合會議,我也是參加者之一,所以起的很早。洗完了臉,躺在床舖上靜候着開會,在這時候,有北平隊的指導員郝銘先生與他們同來的一位隊員推手,我對推手是饒有興趣,當然要欣歡鼓舞的看着他倆,郝先生是個老推家,那位似乎是初學,他倆是越推越帶勁,我是越看越心癢,奈與郝君向不熟識,不然,早就下場去推了。他倆興高采烈的推着,我實在看不下去,忽然想到:在濟南時,杜緘三先生曾向我談到郝先生的工夫極老練,並對於推手有些獨到處。杜先生說:「郝先生性情極豁達,假設素不相識,也一樣的能與他推手。」杜先生還向我說:「這次華運會,您倆(指我與郝)當要見面了,很可遂意的研究研究,郝先生決沒拳師的習氣。」 最杜先生又將與郝君共同練拳的經過,簡單的說了個大概,當初求師的時候,如何的難,他老師(李子廉)在夜裡練拳的時候,手指上能發光(不是塗上硫磺?)。所練的各種勁,都與一切的拳家不同,真可謂「一羽不能加,蠅虫不能落」,郝先生繼承李老師的衣缽,已練的出神入化,將來更不可限量了。

我自聽到杜先生說過這些話之後,恨不得立刻就想與郝君一較身手。現時既然與郝君覿面,並且他又正在賣弄推手,當時我想:「杜先生業已將我欲與郝先生推手一層介紹過去了,莫非郝先生是故意的賣俏皮使我瞧嗎?我想不能吧!」我一方這樣的胡思亂想的想着,一方仍觀察郝先生的步伐與發勁。

再忍耐不住了,的確也不能忍了,我的身體也決不受精神的攝伏了,又想:「倘直接過去向着郝先生徵求推手,那不有些唐突嗎?」但是此時的我,勇氣洶湧的鼓動著,神經被眼前的事實刺激着,身體間似乎是不能承受理智支配底樣子,兩臂不住的發癢,兩腿更是發脹,是時的我,所感覺的痛苦,是没法形容它,不知不覺的站起,噯呀! 不得了,下意識竟將理智歸敗了!

此時郝先生已與那位不推了,我的兩腿彷彿有撐簧似的前進了兩步,到了郝先生的近前。

「郝先生!你我雖不熟識,已早由杜先生介紹過,杜先生與葛蘭笙先生向稱莫逆,郝先生與杜先生又是志同道合的知己,我與蘭笙也是很好的朋友,故此,纔敢向郝先生跟前請教。請郝先生要切實地指導我的推手。我推手的工夫甚幼稚,但總沒機會向專家學習過推手,這次太湊巧,得遇郝先生,請郝先生千萬不要客氣。」我十二分誠懇的說。

「好好!吾們聽一聽(是推手聽勁的意思)。」郝君以乾脆的北京話答。

我倆就此搭上手,推起來了。首先推的是棚履擠按,推沒幾手,即變為化手,在推化手的時候,郝君不住的用手指向我的喉間,或人字骨間及肋間,一戳一摸的進攻。他雖這樣的進攻着,却沒加絲毫的力量。我呢?當也不能反抗,即信着郝君自然的進攻,節節的後退,一方退着,一方觀察郝君的手法。

「這一手打上可不得了!」他用手戳到喉間的時候說。

「是的!」我笑着答。

「這一手厲害得很,打上非受傷不可,你看旁人推手無非是棚履擠按那些老死套子,吾們不但是活步,並且專講打法,只要吾們發手,對方決搪不住,所有的推手,都不與我們一樣。」郝君一口的京話,連打帶說。

「………!」我聽他這些話,使我沒的可答,只好勉强的笑了笑(這也算是答復了)又推了没幾手,他即停止。

郝君推手的滋味,我已嘗過了,正欲灰心的走開,他又使我伸手去打,我即聽受他的指揮一抬手,他忽地便向後退,兩手抬起向後一揚,身子向後一仰,瞪着眼睛說:「你來打!」我跟進半步慢慢的一抬手,他又忽的向後一退,再手向下垂,側着身子,笑着說:「你再來打!」我又跟進半步,手還没抬起,他即一脖,轉了一個圈,掉轉身來扎叉着胳膀說:「你看,誰的太極都没這種步法。」

我呢?站在原地沒有動。郝君便又走至我的近前,一方用手比劃着,一方向我說:「這就是不丟,無論他們有多快的手,決不能叫他拈上身子…………」

他的話還没落音,見他嘴一張,大聲一喝!兩隻手便向我的腰部擊來,因我已覺察出來他的工夫,所以毫不注意的信着他的來勁出去了,背後是床舗,我的兩腿被床舖阻止住,上身不由的向後一仰,隨地又走至郝君的近前,仍觀察他的言動。他又苦口婆心的說了很多的拳理「講了些關於太極拳用腿的方法,他隨說着腿法,隨向我腿上踢著說:「所有太極拳,決沒這種腿法,也沒這種用法。」

「哼!」我鼻孔裏發出來的聲音。心裏說:「已領教過了,我並没反抗你一手和一腿。

未曾反抗的原故,就是因著是我的主動,去徵求他,在我的本意,是以學者的態度,去請教他。雖是我的主動,孰能料想到他竟以老師自尊呢?我總以為多交一次手,便多長一次的經驗,並且又能多結識一位拳友,但是,此次竟遇上這麽一位,老大自足,不通情理的先生。我明明知道他的工夫很幼稚,而他倒反覺着個人藝兒高;倘如不管不顧的打他幾下子,那不明明地是栽他嗎?栽了他不關緊,那不太顯着我驕傲麼?所以祇好去測駿測驗他那以『神奇自命』的工夫罷了。那末,這也算是增長一次的經驗。」

郝君呢?却是一位自命不凡的先生,由他。我回憶在濟南的時候,那天(我未來青島時頭一天。)由峯山介紹,得與杜緘三先生晤面,杜君坐在峰山的屋裡,更是神乎其神的,談他倆(郝與杜)那玄乎其玄的經過。他談的津津有味,我聽的茫茫出神,你說不信吧?他是兩次大學畢業的知識階級者,決不能荒乎其唐的任意胡云,信吧? 在我理智底観察,決不承認有那末一回事;所以,我的神經裏,永是印上些懷疑的痕跡,以致才有此次極誠懇的向郝先生跟前請教。

他老師体李子廉手上發光,我是記住了,但一時不易得到與這位神仙的弟子李子廉搭手,實為最大的憾事!郝杜兩先生的口吻完全相同,不愧為精神結合的知己,而郝杜二君的行為和性格,我見到的與我聽到的,使我實深景仰;他倆的技術,和關於技術方面的學識與論調,我真不敢云為「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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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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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早飯,全體照例的到了體育場,不大的工夫,即開始表演。上午是器械單人表演,我坐在席地參觀,郝銘亦坐在我的身旁,我一方參觀他們練那五光十色的器械,一方即向郝銘說:「那天早晨與郝先生推手,你未免過於客氣,我知道你沒用足力量,等您有了工夫請郝先生要不客氣的指導指導。你儘管將勁使足,不妨事,或許我能抵抗幾下子。我雖好研究推手,因成度太低的原故,所以不能領會到名手的工夫底大小,在我的朋友中間,葛蘭笙竇峰山二君,都曾經教過我。這次得遇郝先生,真是造福不潛,我是好打散手,但是也不精,幾時郝先生閒暇了,請您指導指導,我推手的經驗,完全的談不到……

「打散手嗎?無論多好的手,都打不到身上,我練的這門太極拳,與他們都不同,莫說打,就是衣裳也不能教他們沾上,他們的太極拳,根本沒這種勁,其他的那些拳術,更都沒用!吾們這種法子他們根本就不懂,好好!吾們自己人,不客氣,算不了什麼。」他沒等我說完搶著向我說。

聽了他這些不三不四的話,我的話,便被他打斷了,也沒的可答覆,但也很不便答覆,當時心裏想:「你既是一位知識份子,何故妄自誇大目空一切呢?倘如行有真工夫,那你自會獲得相當的代價,決用不著個人去代己宣傳的鼓吹!在我觀察你的行為,不但驕傲,並且還自滿,據我看來,我還不相信你有多大的工夫;假設真有工夫的話,也一樣是『滿招損』啊!我自知並没多大的工夫,但是,敢說素抱着實驗的宗旨,所以,絶對想要與他一較身手,郝先生,你等著吧,無論如何,我總要設法與你試驗一次的。」

似將要餓的肚子,已被他氣飽了,也沒打他的招呼,即離開這塊被大氣吹光了的「地」,站在一旁看了會器械對練,即跑到評判席上向峰山說明時纔的緣由,請他設法與我倆撮合,以便正式的推手,關於那天推手的詳情,又向峰山重覆的說了說,而郝君適纔所說的話,亦俱都説給峰山,峰山聽了,也是氣的他發了些牢騷,並答應絕對與我倆撮合,非實現一次正式的推手不可。

最有趣的一點即是:向峰山正說我與郝銘推手的經過,我隨說隨即抬手摹倣郝君的打法,峰山正聽的出神,在我抬手之間的一刹那,峰山即順勢一搭,我的手即失了前進的效能,當時並不介意,過後一想,使我概不由己的笑了!轉而又長吁一聲,實在嘆服峰山的經驗。由此,却知個人入世的經驗太低!關於此中的妙節,倘能及得上峰山一半,焉能遭河南那位張君的暗算呢?不過,我决不承認這種的經驗,是正當的行為,故對於此項的經驗,是要竭力避免的。

(後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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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註解:

  • 郭詳明,曾於河南省國術館教拳,並任總務科長,為鄭汝平學生,餘不詳。民國17年南京國考取得中等名次。
  • 鄭汝平,據聞為江蘇人,生卒年不詳,曾從學許禹生習太極拳。民國17年首屆南京國術考試取得中等名次。原於河南國術館教授太極拳,後至陝西省國術館位副館長。抗戰期間,曾教授胡宗南太極拳,得胡宗南默認,組織紅幫「西華山」。後被共產黨送去寧夏勞改後,回江蘇省故里病逝。
  • 黃夢,不詳,僅知曾著《太極拳練習法》。
  • 李督辦,即李景林。
  • 竇來庚(1900年-1942829日),字峯山,山東省臨朐縣人。武當太乙門派嫡傳弟子(武當太乙門派掌門人中國武術名家高鳳嶺宗師大弟子)。1900年出身於尚武之家,自幼尚武,身高一米八左右。1914年高等國小畢業,後考入臨朐師範講習所。1919年考入濟南一中,當年轉入濟南鎮守使馬良創辦的山東省武術傳習所學習,成為該傳習所的高材生。畢業後,任臨朐縣高等國小國術教員。是時擔任山東國術館副館長。
  • 張占魁(1865年-1938年),字兆東,河北省河間縣後鴻雁村人,清末著名武術家,為劉奇蘭之徒,兼擅形意拳與八卦掌,為形意八卦拳的創始者。張占魁早年務農,曾從一名王姓拳師學習少林拳。光緒三年(1877年),河北大旱,為求生計,至天津以販賣瓜果為生。結識李存義,並結為異姓兄弟,在李存義的介紹下,拜劉奇蘭為師,習形意拳,又從周作榮學習八卦掌。光緒七年(1881年),因李存義介紹而結識程廷華。隔年,董海川逝世,張占魁在董海川墳前遞帖,具弟子禮,由程廷華代收,並代師傳藝,張占魁於是得以列名在八卦掌門下。 1900年後,在天津縣衙擔任馬快,升任營務處頭領,負責緝拿盜匪,名振一時。因其形意拳、八卦掌功力深厚,有「閃電手」的稱號。 1911年,李存義在天津創中華武士會,張占魁加入並親身執教。1918年,與李存義攜門徒韓慕俠、李劍秋、劉晉卿、王俊臣等十餘人至北京中山公園參加萬國賽武大會,擊敗俄國大力士康泰爾,經報紙報導,名聲傳至全國。 晚年,張占魁在天津家中以授徒為業,經常應邀請至全國參加武術比賽,擔任總裁判長或評判委員。民國二十七年(19387月),因患食道癌在天津去世,享年73歲。 形意、八卦兩門,因為程廷華與李存義的交情,往來密切,也不禁止弟子相互學習,但是尚謹守其師門,並未混稱。直到張占魁一派出現,形意八卦掌才開始正式成為一個獨特的流派,兩派間的武藝也開始混合一氣。 其弟子有韓慕俠、王俊臣、劉晉卿、裘稚和、李劍秋、趙道新、姜容樵、任定財、錢樹樵、張雨亭等。
  • 郝銘,字金沛,師從著名武術家「鼻子李」李瑞東徒弟李子廉學拳,郝銘為京劇大師郝壽辰的胞弟,曾經任天津懷才學校校長,後在南開大學工作,1936年以領隊身分代表中國出席柏林奧運會代表團。
  • 杜金銘先生(1897—1938),字緘三,,世居山東夏津縣東關挹陽街,青年時考入國立北京大學數學系,期間學練過八卦掌、通背拳等武技。1921年畢業後從事教育,有緣投師武術名家「鼻子李」李瑞東之徒李子廉先生,習練李派太極拳。1931年春,杜金銘参加在濟南舉辦的山東省國術館擂台賽,名列第一,取得拳術優等、槍術第一名,獲得獎勵金樽一枚、龍泉寶劍一口。 七七事變後,杜金銘從天津返回原籍夏津,全家遷居到夏津縣城西靳莊其内弟家中,開始開門授徒,他創編一套「太極十三勢」得到老師李子廉認可。杜金銘在夏津所傳太極拳械,後来被稱為「杜家拳」。  1937年秋天,杜金銘受聘帶内弟靳泰鐸(内弟也是他的弟子)去濟寧主持國術館,行至高唐遇雨路阻,未能成行。1938年夏天,一伙土匪到靳莊绑票勒索,包圍了靳泰鐸院落,把靳家數人圍在裡面,其中有杜金銘的兒子。杜金銘救人心切,左手持一把利劍,右手持快槍,從掩體跳出向土匪衝過去,不料被趴在院牆上的一土匪開槍打中,不治身亡。
  • 葛蘭笙,名為芬(1900年-1986113日),後以字行。祖籍山東日照。中國政治家、教育家。國民黨員、中國民主建國會山東省宣教處副處長、濟南市政協委員。1923年,由於身體狀況不佳,參加一個位於北京中山公園的民間體育組織行健會,師從楊式太極拳傳人楊澄浦先生學拳,直至楊澄浦先生南下傳授拳藝為止,深得楊式太極拳之精髓。後擔任該會常務理事。後傳於世《楊式太極拳簡介》《楊式太極拳推手》二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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