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閑醉

劉鳳春先生像

《拳師劉鳳春傳》汀潭楊敞

資料來源：《體育》第一卷第一期。pp.12~14。北平國術館。民國21年1月31日出版

劉師鳳春，字清，涿人也，少游京師習翠花上，於花兒市與眼鏡程、煤馬，居密邇。程名廷華，馬名維騏，皆以所業稱。二人皆從文安董山（山字海川為八卦門開派祖師）習武技，技名八卦掌。法以兩掌同向左或右之任一側方伸出，前掌在上，立掌與額平，後掌在下，置前肘之下，掌心向前而略仰。目視前掌虎口，走步作圓圈，周而復始，及改向又一側方，則以後步作前步，後掌作前掌，仍走圓圈，步與掌皆不變。惟改方向之時，須前後相隨，上下一致，術語謂之換掌。攻守之方，因應之法，皆在於是。名八卦掌者，換掌之式凡八，掌者別於拳也。

董之師承不可攷，第知董以前無傳習者，董執役各府第，聲名藉甚。師時患吐血，見程馬習技而慕之，遂介從董肄業，始習單換掌，病旋瘉，益自奮勉。凡三年，董謂師曰：「汝技已成矣。」眾莫不驚訝，如言演試，始知信然。蓋師致力之勤，無與倫比，一式精熟，他皆貫通，在董門中年最少，而名埒於程馬。

一日游江南城隍廟，見少林會惡少隨婦女後喧鬨為樂，師嗤之曰：「何輕薄至是。」旋輕林薄間。諸惡少執械環攻，師從容擲擊，揮灑如意，惡少有飛墮樹杪者，忽有一偉丈夫奔至，呼曰：「速休！此八卦門劉公也。」視之則業鏢行之單刀王五（五字子斌，以護言官安維峻出京得，曾授譚嗣同劍術）亦少林會人。時方夏日，師衣白綢衫，爭鬥之後，略無汙損，王五指示資曰：「如此手足。當者寧有幸耶？」自是深相結納，而師名益彰，畿輔間莫不知有翠花劉矣。各巨室富商有重師名，延為衛護者，師亦稍稍應之，先後在後門董家三年，宦官李蓮英家二年，寧晉張家莊糧商張家二年。所至之地宵小匿跡。

光緒中葉，詔修頤和園，承修工程者為興隆木廠，延師為衛，有一殿已竣工，師閉其戶牖習技於中以為常。一日正走圈時，忽聞身後有聲如落葉，視之則一人拱手言曰：「常覩妙技，久已心折，第不知其名能見示乎？」師謂：「汝何人在何地曾觀吾技。」其人自承居殿承塵（蒙Ash兄指正，「承塵」乃天花板也）上已數月。師謂：「宵人竟敢（匿此）而（覷）吾。」以掌擊之，其人輕捷已在尋丈之外，顧不敵，退至殿角，迅伸腰欲上躍承塵，師以二指指其目，知無可逃，跽而請曰：「幸毋相逼，余曹州曹瞎子之徒也。遍游北省，未逢敵手，今服公矣。」問其所業，則晝伏殿上，夜入城為盜。師語以吾於此處有護衛之責，可即去，毋少留。越數日，有人來為曹□意，曹故魯之大師也。

先是董氏授技，率其人之氣質，而異其教授之方，師與程馬相得，而與程研習尤久，故造詣悉同。常以一荊筐虛沙土，繫繩懸屋樑上，擊以掌，使颺去，同時轉身向後行，隨復拆返原處，適筐颺至，仍以掌擊之，如是往復以求身法之迅捷、手法之沉著。習之既久，更易掌為指，筐之颺去漸遠，步遂因而加闊，步數亦逐漸加多，故其走圈時，步闊身低，貼地而馳，行動剽疾，有生龍活虎之慨；而指力尤堅勁絕倫，能以二指碎榛實之殼，當其捏者，輒有鋼箝入骨之感。及其克敵致用，則眼光四射，威稜逼人，電掣霆摧，莫測所自。僧歸重（歸重，精少林。能以手握屋椽，懸身中，自屋之甲端，歷握至孔端而身不落地）歎服曰：「吾子何全身皆手耶？」謂其全身皆有作用，能禦敵也。

庚子之歲，師館寧晉張氏，適拳匪設壇集眾，勢甚張，而張氏為其地巨紳，以師言勿予援助。匪知之，率眾徒輦械詣師所，談笑之際，涉及武技。匪首取槍舞弄，刺窗紙作□以自炫。顧師曰：「何如？」師哂曰：「能洞窗紙，固自不弱。」比食頃，匪首逕取師碗置己前曰：「飯似可分吾輩少許。」復取壁上手鎗曰：「吾能制此物使不傷人。君以為然否？」師曰：「此物固不能傷人耳。」語未畢，而手鎗已為師所奪。匪知不可犯，悄然引去。

師體壯實，腹尤堅硬如鐵，嘗有力士因拳師腹而致脫腕，故有硬肚之目。又能日行二百里，丹田充實，故能爾也。初形意拳肇自山西，流於河朔，其運勁與八卦掌略同。李存義習形意既成，與師及程廷華友善，互相探討，情逾昆季。故師與程能形意，李亦能八卦，自是兩門遂為通家。厥後程廷華死於拳匪之亂，朝廷復禁習拳，師乃漸自韜晦，不願談技。鼎革後，居鄉務農，不常入都。性素樸實，不苟言笑，論技尤不稍寬假，平生絕少授徒，因一切規律，篤守師說，不稍變通，非堅忍耐苦，不易卒業，故學者鮮能窺其堂奧。

晚歲間嘗至都，士大夫亦有從遊者，時世風日偷，談武術者，率以巧軟相尚，又務創為（衍字）浮辭異說以悅俗，同一技也，人異其名，名異其式，至恢詭不可究詰。師愀然歎曰：「吾國武術其將絕矣！」每談與程李少時軼事，輒欷歔不自禁，蓋於世道人心有深慨焉。

已（衍字）己夏在都患痢，旋里，五月十六日卒於家，年七十有三。子文華力農能習父技云。

贊曰：余自從師習技，以迄師之沒，先後八年。師頗屬望於余，冀能傳其學，而余竟無可成就！然知師樸學之士也，晚近世風苟簡，上行下效，武術家亦相率以浮誇虛為能，此師所恥，不屑（同）道者。宜人之譏師為陋也，然為是陋者，此後日亦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