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閑醉

唐豪先生像

〈憶唐豪〉《中華武術‧1982年第一期》顧留馨

唐豪（1897--1959）， 字範生，江蘇省吳縣人。出生在一個窮縫紉工的家庭，十多歲就失學。在自學苦讀之暇，喜習武術。到上海謀生後，從劉震南學六合拳術。劉震南山東省德州人，繼 形意拳名家李存義之後，任交通大學（當時稱南洋公學）武術教師，並在上海珊家園弄內（今國際飯店後面）自設中華國技傳習所，因劉震南老師技高名重，從學者 甚眾。唐豪任上海尚公小學校長時，即以所學武術傳授給學生，並著重基本功——腰腿、跌僕、滾翻等動作的訓練，因此所練拳、械、對練套路，緊湊逼真。當時上 海京劇界武生都樂於觀摩中華國技傳習所的武術表演，對尚公小學的武術表演，也同聲贊譽。

重實用 斥花假

一 九二七年，唐豪因有共產黨嫌疑而被捕入獄。練形意拳和摔跤的朱國福也拜劉震南為師，與唐豪友善。朱率全家去鎮江，向江蘇省長鈕永建要求，以全家入獄來保釋 唐豪。唐獲釋後，得朱等資助去日本學習政法，也學了劈刺等。歸國後，在南京任中央國術館編審處處長，積極提倡武術。他重實用，斥花假。他訪求名家，切磋技 藝。對武術技法，以實踐來進行比較，辨其優劣，決定取舍。他研究明代抗倭名將俞大猷、戚繼光、唐順之等武術著作，重戰場實用，斥花假套路的觀點，認為實用 性的武術，今日仍應在學校、軍隊中推行，有助於保衛祖國，反抗侵略的戰爭。唐豪在撰寫武術篇章中，始終貫徹這種觀點。他曾率領朱國福、楊法武、楊松山、朱 國楨、郭世銓、張長海等摔跤家、武術家去日本考察我國武術在日本開展的情況。返國後，向武術界作報告，並在《國術統一月刊》上發表文章，號召我國武術應向 實用方向發展。

破門戶 辨真偽

三 十年代前後，我國武術界門戶之見極深，造成「少林」、「武當」的門派之爭。當時，中央國術館內就設有少林門、武當門，各有門長，曾發生兩個門長的私下比 武。語怪荒誕、穿鑿附會、仙傳、佛傳等毒素，也腐蝕著人們的思想。唐豪對此曾作了無情的揭露與有力的批判。一九二０年，他寫成《少林武當考》，由中央國術 館發行。用大量史料來證明達摩和尚和張三豐道士都不會武術，指出所謂少林拳始於印僧達摩，太極拳始於武當張三豐之說，都是後人的牽強附會。當時出版的太極 拳圖解之類的書，大多持太極拳是仙傳之說。這樣唐豪就得罪了這些書的作者們，也得罪了自以為是少林正宗、武當嫡派的某些勇於私鬥的職業拳師。他們就策謀， 對唐豪不擇手段地飽以老拳。當時有形意拳家並擅摔跤、拳擊的朱國福，人稱「神力千斤王」、屢挫洋力士、摔壞日本柔道好手宮本的王子平，贊同唐豪的考證和觀 點，聞悉此舉，即從中排難解紛。不久，唐豪離開南京，回上海執行律師業務。後來唐豪向我提到這件風波時，說：「當時幸虧有這兩位老友從中調停，才避免了一 場不測之禍。」

唐 豪為了弄清楚太極拳的來源和演變，在一九三二年一月二日，同河南溫縣陳家溝陳氏新架拳家陳子明（一九五一年卒於西安），去陳家溝實地調查。先一日，我同葉 良在梁園飯店為唐、陳二位餞行。多天後我收到唐豪來信說：「現到汜水，無旅店，一商店有空屋留客。時遇大風霜，三天不能渡河。風稍止，急雇小舟敲冰渡黃河 去陳家溝，正是舊歷年末的一天。」唐豪他們在陳家溝查閱族譜、家譜、墓碑，走訪遺老，認真經致，刨根問底，並攜回《陳氏家譜》，《陳氏家乘》，以便弄清楚 陳王廷造拳的歷史。

抗日寇 練刀槍

一 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發生後，唐豪發起組織上海國術界抗日救國會，宣傳愛國主義思想，主張抗日救亡。當時上海市國術館、精武體育會、中華武術會等所屬的武 術工作者都激於義憤，踴躍地加入了這個組織。佟忠義、王子平、葉良和我，同年也參加了。從此，我與學六合拳的同學唐豪往來漸密。

一 九三六年前後，唐豪約我練習劈刺。初用日本護具以及劍、槍具，後來自創用蠟杆以棉花縫布於杆端，以粗藤條裹棉縫布來練習中國式的槍法和刀法。準備向我國軍 隊推行，以助於抵抗日本的侵略。一九三七年一月，發生了「七君子」事件，救國會的沈鈞儒等七人被以所謂「危害民國」罪，提起公訴，我和陶行知等七人也列為 被告；我是保釋在外的，唐豪就是我的辯護律師之一。唐不忘宣傳劈刺，我倆去蘇州高等法院出庭時，帶去劍具和護具，探望押在看守所的沈鈞儒等六人（史良押於 女看守所），他們見我倆去探望很高興，特別對我這個同樣列為被告而能去探望，更是歡笑不已，他們與我一一熱烈握手。章乃器是練形意拳的，著有《科學化的內 功拳》，他對大家說：「我和顧還是武術同道。」唐豪和我表演了劈劍，勇猛認真，並宣傳劈刺在戰爭中的實用價值。他們都表示贊同，鄒韜奮特別大加讚賞，他表 示將來也要從我學劈刺。

避緝捕 《考證》問世

一 九四一年，唐豪仍在上海當律師。汪偽警政部要緝捕他，玲玲食品公司經理馬燮慶聞訊後即轉告唐豪，他立即攜帶史料，匿居拳友楊孝文的米店樓上，費了兩個月的 工夫，寫成了《少林拳術秘訣考證》一書。《少林拳術秘訣》是一九一五年，由上海中華書局出版發行。重版了幾十次，影響很大。這部書是清末留日革命人士的作 品，是一部體育著作，也是一部珍貴史料。但其中有散布神奇的思想，什麼離開人體用氣功擊人，並偽造少林拳的歷史，流毒深廣。唐豪考證引書的目的，除了尊重 歷史事實外，還著重在喚起中華民族的革命意識，以配合抗日救國的宣傳。因為上海現代印書館的排字工人，在國民黨統治時期，曾當作共產黨嫌疑被捕入過獄，在 上海執行律師業務的唐豪為了伸張正義，曾為他們進行義務辯護，得以保釋。工人們是很感謝他的，因此這部《考證》遂迅速得到該印書館的排印，於一九四一年十 二月發行。解放後，唐豪的思想有了新的提高，對此書見解也有所發展，有些就不同於當年了，一九五七年，他對此書曾著手進行過修改。

重氣節 發憤著書

唐 豪寫成此書後，觀察日偽警政部無動靜，乃回家。但不如意的事，接踵而來，由於唐豪搜購史料，不惜重金，因此在經濟上比較拮据。夫人很賢慧，但子女多，長期 來，生活十分艱苦。唐豪印行《少林武當考》時，在書上就記有「定稿於因流離失養而犧牲的三小兒畢命之夜。一九三０年七月十日」。一九四一年唐豪雖是律師， 但堅持民族氣節，因不願為日偽控制下的法院出庭，不接受案件，致使收入無著，生活更為艱苦。自避難回家後，唐豪發現平日收藏、拓印的武術史料，被鼠所囓。 一時性急，責怪夫人沒有保管好，不料其夫人竟因此懸樑自盡而死。唐豪精神上受到極大的打擊。不久，日本憲兵司令部又把他逮捕了。雖受鞭打，但他一口咬定， 口供不變。我曾托紙業商人虞連笙進行營救。獲悉，他並共產黨人的證據，鞭打也不重。不久就釋放了。唐豪被釋後，很感謝友人們的營救。隨後，他遷居安徽屯 溪，與沈隱陶結婚。從一九三０年至一九四一年，唐豪深居簡出，發憤著書。已印行的有：

1930年：《太極拳與內家拳》《少林武當考》；

1935年：《內家拳》；

1936年：《王五公太極連環刀法》《王宗岳陰符槍譜》《中國古佚劍法》《戚繼光拳經》；

1937年：《行健齋隨筆》；

1940年：《清代射藝叢書》《中國民族體育圖籍考》《中國武術圖籍考》《中國武術圖籍考補篇》《少林拳術秘訣考證》。

《中國古佚劍法》是武藝叢書第二輯之一，一九三六年八月發行；《行健齋隨筆》是武藝叢書第二輯之五，一九三七年二月發行。可見中間還印行三種其它武術著作。年代久遠，已不能記憶，讀者中如能見告，則非常感謝。

研究武術史的拓荒者

解 放後，唐豪回上海，業餘時又從事武術著作，寫成《峨嵋考》數萬字。一九五五年一月，唐豪從華東政法委員會調到國家體委，研究中國體育史，主編與撰寫《中國 體育史參考資料》，共八輯。他成為中國武術史和中國體育史研究的拓荒者。他對史料的搜集甚勤，有一次給我信說：「為買書已家無餘錢，這封信是最後８分郵票 寄出，許多覆信只能等到領工資後發出。」我立即寄出郵資，希望他即將覆信發出。唐豪為寫稿、徵稿、編輯、答復讀者來信，操勞過度，當他編完《中國古代球類 運動史料初考》（即一九五九年五月出版的《中國體育史參考資料》第七、八輯），交稿後，就病倒了。據沈隱陶說：「唐自知病重，但含笑說，算來我已寫了武術 史、體育史有一百幾十萬字，可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一 九五九年一月二十日，唐豪因哮喘症在北京逝世。安葬在八寶山革命公墓。當時我在廣州，有一個月教太極拳的任務，與唐通信，討論一些武術問題。我去第二封信 時，多天未有回音，我以為他病了才遲覆。返滬後，方知唐豪已故，他復我的信在書桌上還未及寫信封。國家體委認為此信是唐豪的最後墨跡，收藏起來沒有轉給 我。唐豪死後，我數次建議出版部門出版他的遺稿，未能實現。一九六四年，我寫的《太極拳研究》將出版，為了紀念亡友，遂將唐豪遺著《李廉讓堂本太極拳譜考 釋》附在本書內。署名為唐豪、顧留馨編著。據人民體育出版社的編輯同志說：唐豪的另一些遺稿曾寄給成都體院加以整理，不幸在十年動亂中丟失，至今杳無著 落。惜哉！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