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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登禹  

趙登禹先生像

 

〈忠勇廉潔的趙登禹〉《傳記文學‧第088號‧1969年9月》劉汝明


資料來源:http://cdlink.ncl.edu.tw/cgi-bin/artgs/gsweb.cgi?ccd=_QxgkX&o=v0-11

對日抗戰以來,有人提起佟麟閣(捷三),常同時說到趙登禹(舜誠)。這個齊名並稱的由來,倒不是他兩人的職位一樣,或者他兩人的資望相等。而卻是因他兩人,同在一天,先後為國捐軀的死事相同。我們知道,從「九一八」事變,上海之戰,以至「七七」,不論是正式的,非正式的,其中有若干戰鬥,犧牲了許多官兵志士,也留下許多令人可泣可歌的事蹟。然而,若拿高級將領來說,在正式抗戰剛一開始,兩個人首先壯烈殉職的,那只有佟捷三和趙舜誠。他兩人的犧牲,一方面是國家的損失,同時也是二十九軍重大的損失;並帶給我們未死的幾個人,以及全軍官兵以莫大的震悼。然在另一方面,他兩個的成仁,反而強化了我們全軍官兵悲憤的力量,刺激了整個的民心士氣。對於長期抗戰,發生了很大的影響。所以,佟麟閣、趙登禹的聲名,自然就結合一起。於是佟、趙連稱,就往往把他二人相提並論了。我也是一樣,在想起佟捷三之後,接著想到了趙舜誠。那末,就來談談,舜誠的生平大略。

趙登禹舜誠,是山東省荷澤縣西北約二十里左右的趙樓人。他生在清苦的農家,沒讀過很久的書。他性情好動,和他哥哥登堯兩人,自幼就跟著鄉老習武,得到了很多傳授。在民國三年三、四月間,也許聽了他在軍中鄉親的傳說,對馮玉祥(煥章)的軍隊,發生了興趣。他哥兒兩個,竟立意要去從軍。那時我們已由北京,向西安開拔,追剿「白狼」。他兩人取得家長同意之後,竟從山東,經河南,長途跋涉,好不容易,終於追到了西安,投入十六混成旅一團三營十二連裡當兵。這時我已經升了第十連的連長,佟捷三是他們十二連的排長。我們都住在大雁塔寺的一個院兒裡,集合出操,也都在一處。因為天天見面,我也就認識了他兄弟兩個。不久佟捷 三升 了十二連連長,由於連長之間的感情好,官兵們也自然較為親近。每天出操的時候,我常同捷三,一起巡視兩個連的操作情形。同時也常常隨便談到,你我連裡某個人的狀況。因此,我對登堯、登禹,有了了解。碰上面兒,談話的時機,也漸多漸熟,而有了感情。雖然我不是他直接的連長。我們的馮旅長,一向重視體操運動,也很注重武術。劈刀打拳,便是我們的常課。部隊裡有很多有功夫的官兵,趙家兄弟──登堯、登禹,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因為魯西一帶,向來練武之風很盛。內家、外家,各門各派都有。趙家兄弟,自幼從師習練,對太極、八卦、少林……各種拳術,以及槍、刀、劍、棍……各樣兵器,都有相當的功夫。所謂內家,如太極拳之類。旣然是「拳」,原也有剛有柔,有攻有守,有快有慢……。但因後來漸漸走上導引養生的路子,講究以意行氣,動作貴柔貴緩,不像所謂外家拳那樣的剛猛矯捷,容易見到功效。所以在我們部隊裡,則不甚提倡,而較多鼓勵有助肉搏衝鋒行動的外家路數。因此,我們星期日下午的遊戲活動時間,便常常排有武術節目。其中除偶有太極拳,跟各種氣功表演之外,多是外家拳和對打的項目。表演的不是武術教官,便是各單位挑來精通此道的官兵。當時趙登堯、趙登禹兄弟倆大洪拳、小洪拳、黑虎拳……練得非常精彩。尤其空手奪刀、白手奪槍……,真殺實砍,驚心怵目,更非常叫好。於是,各單位官兵,漸漸都知道了「趙家兄弟」的名號。

部隊不久開拔到漢中,由漢中到四川。到了民國五年,又由四川回到北京、天津中間的廊房。這其間我已升為第三營的營副,營長是李鳴鐘。後來我又調成旅部的副官,兼任手槍大隊的大隊長。有一次,旅長馮煥章看見趙登禹練武術,他很欣賞,就指名要趙登禹去旅部,給他當護兵。我當時也報告旅長說:趙登禹的哥哥趙登堯,功夫也很好。旅長聽了便叫登堯來,但看了看,又叫他回去;仍只要登禹一個人。當時我心裡曾想:登堯的身材跟登禹一般壯碩,功夫也相等。只是面貌稍微有點兒老相,不如他弟弟登禹英俊,但並無缺陷。「人不可貌相」。他兩都有武功,一兄一弟,一起去當護兵有多好……。大家都不曉得,中國人歷來就重視相貌。然而事實上,又不一定有準兒。你說人可以貌相嗎?譬如三國時的劉備,據說曹操都稱許他是英雄。他三顧茅廬,求賢若渴。臥龍已經請到,對鳳雛還在想望。誰知他一旦看到龐士元那付討嫌的面目,就印象不好,不肯重用。你說人不可以貌相嗎?據說唐朝有個盧杞,長得很醜陋,連郭汾陽也恐怕得罪他。他果然竟偏偏得到天子的寵信,貽禍無窮。這兩雖然長相都壞,但忠奸優劣,却是不同。然就一般狀況來說,不論忠奸好壞,同樣要相貌堂堂,才有進身的機會。可是歷史上,忠的往往不保其位,而奸的反倒福澤綿長。這道理又似乎教人莫名其妙。再拿登堯、登禹兄弟來說,登堯似乎其貌不揚,沒被看中。說也奇怪,他後來雖是升了官兒,竟然沒沒無聞,沒有成就。而他弟弟登禹,果然飛黃騰達,留芳千古。由這兒看來,長相之於人,又似乎有很大的關係,不可輕視。如今旅長旣要登禹去,大家都有點兒捨不得。因為登禹忠誠義氣,人緣很好。但護兵與列兵,雖說同樣的是兵,但是聲價前途,却迥然不同。旣是命令,又為了他的前程,還是彼此依依的,把他送走。

舜誠跟我的基本關係,卽建立在這二、三年裡。之後,他在旅部期間,也常見面。待他去帶兵,碰面就較少。直到改編為二十九軍的時候,我們才又聚集在一起。舜誠自入伍當兵,以至調作護兵馬弁,屈居行列,有六、七年之久。到民國九年左右,他才升了官兒。不久就派到部隊裡帶兵,事業才算開始。接着打了幾次仗,因他戰功卓越,升遷很快。民國十六、七年,他已經當了師長,也只有七、八年左右的經歷。若按普通的人事程序來說,這是不合理的,也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在那個時候,雖也有人事法令,但對於學資歷,大家似乎都不大重視。只要認為忠貞可靠,確乎是個人才,就不拘泥規定,破格任用。縱然提升的快,別人也只有羡慕,沒有什麼抱怨不平。相反的,自己不成材料,一輩子爬不起來,也是常有的事。趙家兄弟的 一升 一沈,就是一個「不能相比」的例子。當然這種拔擢法,也有失誤的地方。然而無論你升的快,或升的慢。獎勵你,或處罰你。而長官對你現在跟將來的生活種種,總是負其全責,絕不含糊。所以就不會為什麼人事前途問題,而影響到士氣。

舜誠初顯他的身手,是在民國十年二次入陝,馮旅長為報陸建章的眷屬被辱之仇,誘捕郭堅的時候。自陜西大亂之後,大股小股的土匪很多。原有的新起的,也大多擁有公家的名號,仍然盤據一方,各行其「道」。郭堅是早有力量名號的一個。馮旅長調查,當年陸建章的眷屬,被洗刼污辱事件,認為郭堅不能脫離干係。所以到了西安,就準備先把郭剷除。於是,請他來「開會」。沒想到埋伏的人,都擠着向外偷看,竟然把牆擠倒。郭堅看到大驚,情知不妙,拔腿便跑。郭勇猛有力,倉促之間,人也近不到他的跟前。旅長也非常雄壯,便親自上前動手。人到拼命的時候,軟弱的也變成了強壯;何況像郭堅那種兇殘出身的人,更是猛不可當。這時幸虧舜誠,憑仗他的武功,施展矯捷的身手,加上旅長的助力,才把郭堅制住,最後把他槍決。事後,有幾位受政府招撫的首領,見了我們的旅長,多要表白一下,他與當年陸眷的事件無關。可見郭堅的死,對若干原不太清淨的人,確乎發生了不少的嚇阻作用。

舜誠離開旅部到部隊,大都是跟着宋哲元(明軒)。他每次作戰,都是身先士卒。打到緊要關頭,他常常洒出自己的鮮血,來作勝利的代價。因此,他多次受傷,戰功也就非常之大,真算得一員猛將!由於他滿身創傷,時有痛癢,不免染上了嗜好,算是他一點兒缺憾。但是,他絕沒有躭誤過什麼事情。每次作戰,也依然勇猛如常。再就下面幾件事,更可看出舜誠的忠勇、廉潔、臨大節而不可奪的風概。同時,也可說明他的成就,確是絕非倖致的。

民國十六年五月,馮先生當了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總司令。部隊大部份都出發東征,只留少數部隊,安輯後方。我這第二軍,奉命進剿同州的麻老九。趙舜誠那時,好像是三十師的師長。不久他也去進剿鳳翔的黨拐子。同州的城池堅固,防禦堅強。張維璽軍,幫着打了幾個月,最後我用坑道作業,才把同州克復,平定了麻振武。到了九月間,我就開往隴海線作戰。黨拐子在鳳翔的防禦,也非常堅強。趟舜誠那樣勇猛,幾個月也是攻不下,打不開。後來張維璽的十三軍,開去增援,直到十七年初,也是採用了坑道辦法,由舜誠領着隊伍,衝進了鳳翔,才把黨拐子剿平。我剿麻老九,只俘獲了一千多人,和七、八百支步、馬槍。舜誠打開了鳳翔,不但得了好多的人槍,而且把黨拐子所積年搜刮的銅器、陶器、玉器、石器、字、畫……等,無數無價的古物,也全部起出,一齊運往西安,交給了省政府。經過原來給黨拐子管理「寶物」的人,加以查對,結果帳冊相符,一件兒不少。趙舜誠對這大批中國古代文物的獲得保全,實在功不可沒,應該大書特書。而黨拐子不論他是怎樣搜刮搶刼而來,居然他能以文物自喜,又設專人經管,倒也稱得起他是個雅賊了。

民國二十二年的喜峰口之戰,不但震懾了敵人,也震驚了中外,可說是舜誠一生戰功的頂點。他那時是馮治安(仰之)三十七師一○九旅的旅長。三月九號,日本鈴木師團,尾跟着撤退友軍,朝喜峰口前進。舜誠奉命從遵化,經三屯營,向喜峰口急進防堵。他奉命之後,一日之間,強行軍跑了一百八十里。穿過對面不成部伍的人羣,在天黑前,先敵一步趕到了喜峰口。還沒部署就緒,敵人卽來到,開始進攻。倉促間,舜誠就把王長海的二一七團作第一線應戰,把二一八團和他的衛隊──特務營,佈置在第二線。一接觸就是激烈的戰鬥。到了夜間,變成了白刃肉搏。聽說有一個叫胡光興的連長,身受十二處輕重傷,仍然是力戰不退。長城垛口,失而復得,也有二十多次。打到第二天,戰況依舊激烈。舜誠進前督戰,他的特務營長王寶良,也赤裸了上身,一手拿着搶,一手提着刀,忽左忽右的拼戰。鏖戰到最高潮,王營長陣亡了,舜誠又受了傷,敵人潮湧的攻勢,也一挫不振。戰況慘烈的程度,是無以復加,真可算驚天地而泣鬼神。相持到第三天夜裡,舜誠又出敵不意,親率王長海團,出潘家口,越過灤河,繞到敵人後面的砲兵陣地。突然間一齊用大刀,朝敵人悶着聲兒砍殺。把敵人野砲營的官兵,斬殺殆盡。又把十八門大砲破壞了,才悄悄返防。這一役,舜誠有三個營長一個團副陣亡,一個營長兩個代理營長受傷。後來據報,敵人在承德的追悼會上,也承認是「皇軍」未曾遭遇過的傷亡和挫辱。一時二十九軍之名大振,而趙登禹、王長海,也是遠近皆知。舜誠奉中央頒發了青天白日勛章,長海晉級為少將團長。不久他那一旅奉命擴編成一三二師,舜誠當了師長,長海也升了旅長。從這兒,就可充分認識,舜誠是如何的忠誠勇猛了。舜誠殉國以後,長海在抗戰、戡亂期間,又因功積升師長,而至軍長。現在他也在臺灣。

舜誠幼時,讀書雖不太多,然而頭腦清晰,很能識大體,明大義。入伍之後,他一直用功,學問很是不錯。「七七」事變之前,有許多事,在我寫回憶錄的時候,沒有提出。其中一件事,現在似乎可以說明一下。這一回可說是舜誠對於大節的凜然表現,另一面也可看看當時蕭振瀛(仙閣)跳火坑的想法,也算用心良苦。

民國二十五年夏天,兼天津特別市市長蕭仙閣,因他跟日本人辦交涉,開的「支票」太多。日本人逼着他「兌現」,可是他無從「兌」起。為了緩衝,就讓他辭職出國,廻避廻避。沒過多久,他就回來,仍有重要的影響地位。那時東北的「滿洲國」,是早已成立了。冀東的殷汝耕,也是自治了。只有日本人所要特殊化的華北自治,却一直拖延不決。日本人的壓力,就越來越大,已到了無法忍受,勢要攤牌的邊緣。大約是二十六年三月間,宋明軒就在武衣庫(當時我們幾個人,集合見面,商決問題的地方有兩個,一個是進德社,一個是武衣庫宋明軒公館)召集我們幾個軍政首腦,密商對策。蕭仙閣就說明局勢的嚴重,已無法轉圜再拖。他認為只要不引起戰爭,而延長政府備戰的時間,對什麼形式問題,倒不必拘泥,可以考慮。不然的話,日本便大軍壓境,華北的局面不保,戰禍就要臨頭……。開始大家就一致反對,認為縱然單是形式,也決不背離中央。何況敵人是得寸進尺,最後的目標,也決不止此。於是彼此爭辯,最後他就同宋明軒爭吵起來。這時趙舜誠,一聲不響,很快去到外面,從衛兵那兒,拿來一支二把盒子──二號自來德手槍。往桌兒上一拍,義憤填膺的,用手直指着蕭仙閣,大聲說:蕭振瀛!你再說這種話,來攪亂搗蛋,那我就不客氣,先槍斃了你再說……。立刻全場肅然,鴉雀無聲。只有他這爽快嚴肅的聲音,震動了人們的耳鼓跟心房。宋明軒沈着臉,也不再講話。蕭仙閣起初,神色也有點兒失望沮喪,馬上他似又想跟趙分辨。因為舜誠的位望,當然是趕不上他。但舜誠當仁不讓,說着說着,就要抓起手槍……。還是由馮仰之起來,排解着把蕭仙閣拉走,我們也勸下舜誠。蕭仙閣走着嚷着,直到了門口才住聲兒。最後我們決定:立場是決不動搖改變;為了再求拖延緩衝,由宋明軒回山東樂陵老家去「掃墓」。這樣首腦不在,也好推拖。因此他一直「掃」到「七七」該攤牌了才回來。這場爭執,蕭的本心,不一定有問題。但他的主張,就算是形式問題;也是干犯大節,不能考慮。那末,舜誠這氣節風概,你能不欽佩嗎?

處在那時華北的困境,另外還有一件旣需忍辱,又要堅強的事件,現在似乎也不妨一提。這件事發生的時間,離那次武衣庫會議不久。究竟在會前,或是在會後?我已記不太清,也許是在宋明軒回藉之後。有一天,馮仰之邀我去,說有要事商量。我馬上到了他那裡,仰之同舜誠,都來客廳門前迎我。坐定之後,仰之就告訴我說:出了事情!原來我們二十九軍,也跟別的部隊相同,軍部裡一樣有政治部(案:當時稱政訓處)。政治部主任,以前是劉健羣先生,後來他奉調高就。這時候宣介溪先生當主任。這天他忽然被日本人抓去。這件事真非小可。仰之告訴我之後,我們認為:日本鬼子竟敢擅抓我們的高級首腦,蠻橫無理,對我們每辱太甚,不能示弱甘休。於是決定先把擔任華北地區,中、日雙方,來往傳話,交涉辦事,曾做過鐵路局長的,親日派陳某(名字是不是陳覺生?我已記不起。)叫來,問明白再說。不久陳某來了,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他說:日本人說宣主任是中央派來的,給中央打報兒告兒的……。我們就反駁說:他(指宣)是中央派的,我們那個不是中央派的?他向中央打報告,我們不也是向中央打報告?竟敢擅自抓我們的高級首長,真是豈有此理!舜誠和仰之,說着就氣憤的對陳某說:限他們兩小時以內,好好的把人送回。超過時限,我們就幹啦!先把平、津一帶的日本人殺光再說……。尤其是舜誠,顯得更激烈。於是他兩人就都拿起電話,一個要他的參謀長聽電話,一個叫他的副師長。命令他們平、津各地的部隊,在兩小時內,完成作戰準備,待命行動……。電話打完,兩人咀裡還罵着。這時陳某的臉色都變了,楞在那裡,不知所措。我就對陳某說:請你趕快去跟日本人交涉!陳答應着倉皇的走了。這件事日本人是佔不住理,而我們是理直氣壯。但那時日本人,就是這樣的無理尋釁欺負人!等日本通把我們的反應、態度、處置、要求等──他當場看到的實情,向日本人一說,居然很快把宣主任送回。宣也表現得不屈不撓,沒受委曲。說是誤會,表示歉意了事。日本人這項舉動的目的,雖然是挑釁、恫嚇、試探我們的態度、和離間我們跟政府關係的成份居多。但萬一他過時不把人送回,也很容易真就打起來。為了準備最後行動,我們三個人,一直在那裡計議、部署;等到事情過了才散去。在這重大關節,舜誠的表現,確鬥明快堅決。介溪兄也在臺灣,最近倒沒得聚談。

舜誠為人,義氣爽快,而且厚道。他對部下,從不雞毛蒜皮,囉囉嗦嗦。有問題馬上解決,有困難儘量給他們解除。但是,如果犯了不可原諒的過錯,他也決不縱容寬恕。尤其打仗的時候,他那身先士卒的忠勇氣概,更贏來官兵的敬愛。朋友們若託他辦事,可就是可,不行就是不行,乾乾脆脆,決不用心機,來表面應付。只要是能做可做的,他一答應下來,就不用再催問,必定有個交代。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那誠敬的禮數。凡曾經做過他長官的,他是始終恭敬如一,不會先恭後倨,顯顯神氣。他對他的老連長佟麟閣,無論什麼時候,也不管他已當了多大的官兒,見了面,還像他當兵時見了連長一樣。我沒有做過他直接的長官──我第十連連長,他在十二連當兵。不久我升了營副,他仍是十二連的兵。等後來編成了二十九軍,他當了旅長。以後我們兩人,又同是師長。地位相等,早該是同僚同事老朋友了。然而無論何時,舜誠見了我,也仍然像他當兵時見了營副一樣的恭敬。彼此出乎誠心,沒有客氣,日子久了,我們也都安之若素。現在這樣的人,已經難找。

舜誠的家,本算清寒。他當兵之後,也常把積剩的幾個錢兒寄回家去。後來他當了官兒,以至當了師長,家裡生活,雖比較好些,但並不富裕。因為他不貪財,不茍取,而且又輕財好義。所得的收入,除了他開支之外,所餘不多。那末,拿回家去的,自也有限。幸而他家裡素來儉樸,不會奢侈浪費;日子一長,也多少有了點兒積蓄。到舜誠在南宛成仁之日,充其量不過是自足自給,衣食無憂而已。舜誠這樣的廉潔,更是難得;但這不是一般人,所能瞭解相信的。

舜誠陣亡之後,展轉歸葬故鄉,當然是公家辦理。他的墓園很大,四週花草樹木,佈置得也很優美。墳上豎有高大的碑,上面刻著「故陸軍上將趙登禹之墓」幾個大字。莊嚴雄偉,倒夠教人肅然起敬。墓外有三間房子,一個他的老兵,住在那裡守墓。這樣轟轟烈烈,為國捐軀的英雄,長眠此處。不僅代表着民族精神,也是這地方的無上光耀。可惜!抗戰勝利之後,這一帶很快成了土共匪軍,出沒盤據之地。闘爭清算,製造仇恨,製造恐怖,搞得民不聊生。民國三十七年,國軍放棄魯西,我離開荷澤的時候,曾讓趙太太出來,但他不肯離家。只教舜誠的一個老部下(是個副官兒,姓名忘記了。)帶着她的獨子學武,隨我出來。他那時才十四歲。接着是汴、鄭撤退,情勢紛紛擾擾,民心更是皇皇不安。為了方便安全,我把他們交託負責照顧眷屬的人員,一同坐專用列車,送到江南的常州暫住。沒想到局勢天天的轉變,我帶着部隊奔波,眷屬們亦由常州,轉宜春、湘潭,不得定處。最後到了廣州,前後才取得連絡。我在漳州的時候,廣州有人來,向我報告眷屬們轉徙的經過。我這才知道,學武沒有跟來。在眷屬們要從常州移動的當口,他家裡來了人,把他又叫回曹州(荷澤)去了。不知是他母親想念他,把他叫回去呢?還是共匪作的圈套,逼着他母親,把他騙回去?我也沒法弄明白。現在他三十幾歲了,不曉得他們在共匪的奴役宰割下,到底能不能仍然在家裡,過他們的平靜生活?舜誠那塊墓地,會不會被共匪沒收掘平,變成荒涼的農場?這是誰也無法料得到保得住的事。然而我終沒把學武帶出來,培植他成人自立,總是責有未盡。這顧全不周之處,義難辭卸,我常常引為遺憾。只有遙祝舜誠的英靈,好好的呵護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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