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我的祖父——川東鐵羅漢徐駿〉徐本義

 

這張照片我珍藏了多年。

 

    照片上清臒的老者名叫張雲卿,是他七十二歲時照的。老人家是京都北城聞名遐邇的「老把勢匠」,北城的練家子很少有不認識他的。當年大家無論年齡大小一律稱他張師傅,而我們幾個與他比較親近的小輩兒,都叫他張大爺。

    叫張大爺吃不著虧,他真給說東西。我們算不上他的徒弟,大多是街坊鄰居,只不過與他一起都在西海北河沿練功。張大爺熱情豪爽,只要你學,不管生熟、本身條件、腰腿如何。他一視同仁,我從未見他拒絕過誰。以我為例吧,我的許多槍花、棍花、刀、鉤、鞭、流星錘都是從他那兒學來的。我後來拜高繼武先生為師學八卦掌,也是老先生介紹的。

    張大爺練的是少林拳,大、小紅拳、彈腿、羅漢拳、金剛拳、二郎拳,查拳、八翻、六合拳、大、小八極、長拳(這些拳他統稱為少林)。這些我都見他練過,器械方面就更甭說了,長、短、單、雙、軟,我看他會的遠遠超過傳統意義上的十八般,常見他練或教的有:單刀、雙刀、單劍、雙劍、槍、棍、鏟、單月戟、雙锏、鉤、三節棍、峨眉刺、刀加鞭、拂塵、雙匕首、九節鞭、流星錘、樸刀、春秋刀等。還有一些稀有的器械如鳳翅鏜、鉤連槍、陸文龍雙槍、大拐等。

    張大爺曾拜過多位名師學藝,第一位就是清末武舉、大名鼎鼎的赫壽岩先生。

    赫壽岩先生早年住在府右街大乘寺裡,廟不算大,滿院子是成排的刀槍把子。牆角放著石鎖,張大爺在這裡學了好幾年。他給我看過他與赫先生的合影。是張黑白照片,邊上由於年代久遠已經有些泛黃。照片中的他非常年輕,也就二三十歲,在兩條左右分開的長凳上懸空劈叉,雙手拿著虎頭鉤,英姿勃發。旁邊站著的赫先生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身穿舊式長衫,一臉標誌性的大鬍子,密密匝匝非常濃密。垂到胸前十分威嚴,讓人一見難以忘懷。

    張大爺跟隨赫先生習武不僅純練武術,弓、刀、石、馬、步、箭等很多過去考武舉的必修課程也都要學習,赫先生是武舉人,對這些非常重視。赫先生授徒極嚴,天天拿根棍子盯著徒弟練功,徒弟們每天先踢一個時辰的腿,再蹲著馬步練拋、接石鎖長力,老師不喊停誰也不敢擦一下汗,之後才可以練拳。張大爺多次給我講過石鎖怎麼拋、有多少種接法、穿大褂匕首一般藏在哪裡、流星錘怎麼繫在身上、在馬上怎麼快速把刀取出來、如何甩手發鏢等等,這都是他從赫先生那兒學下來的。張大爺勤奮用功,曾自豪地說過:「我就沒挨過老師的打。」他還給我講過許多武林舊事,有些是趣談,讓我增長了許多見識。他為人和善,我從未聽他口中說過哪位不好。對別人評價很高。認識他的人不管是不是練的。都說:「這老頭人性好。」

    對於北京較少見的李(瑞東)式太極拳他也多有繼承,他的第二個老師是張斌如先生。張斌如解放前住在趙登禹路斜對過的「崇雲觀」邊上,是個包子鋪老板。大家稱他「包兒張」。「包兒張」身量不高,家裡有些積蓄,帶著大洋去天津武清找「鼻子李(李瑞東)」學藝,歷經坎坷才得以拜在「鼻子李」門下。「包兒張」藝成回京後,賣包子之餘,就在「崇雲觀」教授弟子練拳,弟子中三教九流都有,還有幾位道士,張大爺是他一個正式的徒弟。

    張大爺深得「包兒張」喜愛,學了些「包兒張」不輕易示人的東西。「包兒張」自家有個院子,院裡有個大磨盤,白天推碾子碾麵,夜深人靜時,磨盤上就多了一個大石頭磨成的太極球,太極球白天藏在牆角,用點工具擋著,晚上「包兒張」就把它抱到磨盤上,然後帶著這個心愛的徒弟,輪流用手推動大石球在磨盤上面滾練功力。趕上個刮風下雨,爺兒倆就在屋裡八仙桌下蹲著練。這屋平時不讓人進,桌底下還藏有一個小一點兒的石球,底下的青磚壓碎了無數次,也不往外鏟,碎磚渣子壓進土裡變得梆梆硬。張大爺說大石球直徑有七、八十釐米,得有120斤重,小的也足有80斤。就是這樣。晚上跟老師練「私功」,每天早晨還得照常早起練站樁。張大爺說的武術用語淨是「老詞兒」,比如他教我練的太極樁,站樁時面向正東,雙手在胸前合對,意如捧日叫「自美樁」:手臂平伸向前、手心向下叫「打牌樁」,很有意思,現在一般不這麼叫了。

    據說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程硯秋曾向「包兒張」請教過太極拳,結合其他武技融為己用,化為水袖應用在代表作《荒山淚》等舞台藝術上。「包兒張」1957年去世,就是程先生出資,由「包兒張」的家裡人和張大爺等一干弟子給發送的。

    張大爺解放初即已開門課徒了,可本人的武術學習一直也沒中斷,文革期間,李(瑞東)家一位後人到北京來,他還接其到家中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繼續學習李式太極。我見過他教了幾批的學員李式太極套路,有太極五行錐、五龍通花炮、十三式太極刀、十三劍,其中太極五行錐動作繁難,俗稱“128手”,分春、夏、秋、冬四路,架勢低矮很吃功夫。

    積水潭山上彙通祠。解放前是北京著名的「把勢窩」——彙通武館的所在地,由高瑞洲、張立堂、馬義麟、王培生四位先生主持。高瑞洲是「鼻子李」的老鄉又是關門弟子,「彙通」主要教授大、小八極拳、李式太極、形意拳等。張大爺與彙通的幾位非常有淵源,我見他也對外教了許多「彙通」的功夫。解放前“彙通武館”與吳子珍任社長時的「四民武術社」關係密切,兩撥人經常在彙通祠前廣場一起演武、交流,由於與“彙通”的密切關系,張大爺與「四民」來往頗多,也掌握了些「四民」的武技。

    張大爺還拜過一個老師是位和尚,張大爺從他那學的少林和硬功,不知什麼原因,張大爺平時對這位老師提的不多。

    張大爺自幼習武,基本功十分扎實,功夫了得,七十多歲時還經常左右腳搬「朝天蹬」,旋子、騰空擺蓮更不在話下。他舊社會學的徒,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偷懶,為學生示範時馬步仍然蹲平。教單刀「旋風腳接劈叉」一上午要做好幾次,教春秋刀時,大弓步左手前推撐住,右手單手「過頂上舉刀」,每次都得耗個幾分鐘。

    張大爺擅長軟兵器,見過他年輕時練鞭的老胡說過:「張師傅棒著哪,跟我一個廠子(開關-),五十多歲還玩地躺,練鞭真是快。掄得跟鐵棍一樣,白花花的,真像看不見人。」年歲大了以後,他每天騎個舊大二八自行車,車上綁著虎頭鉤,隨身拎個買菜的布口袋,裡面裝著峨眉刺、九節鞭和流星錘。

    我看過他有很多個銅的、鐵的流星錘,但常帶在身邊的是一個拳頭大小用瀝青做錘頭的。這錘比金屬的輕一些。得先用粗鐵絲做一個鉤裹上幾層紗布,再在濕瀝青中蘸,乾了以後再蘸。直到滾成了一個拳頭大的瀝青球,粗鐵絲突出瀝青球一、兩公分,再葳一個圓圈作為掛線的環,掛繩是他自己動手編的。他認為外面買不到那麼好的,就用紅、綠、白、黃四種粗棉線,互相壓、折、穿,編起來很復雜,四米的大繩要編兩個星期,但編出來確實很好看,粗細也合適,四方棱用著順手好控制。我曾問他我能不能練流星錘?他倒爽快:「你好好練,練好了連錘我都送給你。」我後來跟他學了流星錘,但他的錘我沒敢要。一是我覺的自己也沒練好,再者看他編繩子實在不易,我於心不忍。不過怎麼編流星錘掛繩我倒是學了,但由於懶惰從沒嘗試過,

    過去買武術器械很不易,他家的刀、劍、槍頭、戟頭、鏟、鞭都是他自己做的,出去再一電鍍,很漂亮,他說:“以前我存的更多,來學的人多,淨送出去了”。

    許多外面的學生都是慕名而來,到這找他點名要學某趟拳或某趟家伙,張大爺是人家點哪個就教哪個,從沒讓人叫過短,我們根本搞不清他到底會多少套拳。有些老拳師也來找他,比如某趟拳老不練記不清了就來了,他的好多師兄弟也派徒弟到他這來多學點,有的乾脆自己來讓他給說說。許多老拳師半開玩笑的稱他為「雜貨鋪」,可並不當面叫,怕他不高興,其實他早知道,一次還和我說起:「你不能光練~樣兒,要趁年輕多學點,只要好的就學,不要怕人說『雜』,藝不壓身。有人就叫我『雜貨鋪』,可是記不住了,還得上我這來串串,多學點兒沒什麼不好。」聽的我哈哈大笑。

    其實我明白張大爺是「體系分明,雜而不亂」,繼承的雖多但主要是少林和李式太極門裡的。所謂「雜」,嚴格意義上講應該指的是在某些「器械」方面,除了上面介紹的,他還練過“盾牌刀、鐵尺”這些所謂「公門」裡武林不怎麼常練的家伙。但我發現他教的趟子都比較短,一套拳基本就三、四十個動作,器械套路也比較短小,如「鳳翅鏜」估計就二十多個式子,往返兩個來回就收了,但每套拳()特點鮮明,每招怎麼用他說得十分清楚。他常謙虛地說:「我人笨,不會往裡編東西,就練老師教的這點兒。」他稱這些傳統拳為「老套子」,會得太多了,他也怕有的不常練記不住,找個小本自已按動作畫的圖像小人兒,寫的是繁體字。

    張大爺雖然是個普通的北京市民,但是愛國,有正義感,抗日時期,曾多次到豐台等地二十九軍駐地大刀隊教授大刀,每每提起常說中國人就是不怕死,咱們的大刀雖然很厚,但吃虧在工藝(冶金術)上,鬼子的刀鋼好又窄又長,與我們的刀一碰,我們的刀經常捲刃,有的就斷了,但中國人拿著斷刀繼續跟鬼子拼命。每次都聽得我熱血沸騰。

    張大爺好飲酒但從不貪杯,除了武術之外就只喜歡唱京劇,花鳥魚蟲從來沒養過,撲克、麻將一律不沾,我最常聽他唱的段子是《打漁殺家》,又能唱蕭恩、又能演教師爺,還經常邊唱邊比劃,唱學的是譚富英,不過這倒只是算愛好而已,嗓子沒什麼亮音兒。

    2002年左右積水潭周邊要拆遷。張大爺住大七條,為首批拆遷戶,暫時搬到別處住,因為一、兩年內肯定要回遷,大家來往少了一些。搬走之初隔三差五他經常回來看看大家,後來漸漸來的少了,有一天大家突然發現他好像好長時間沒來了,決定找找他問候一下,可電話也打不通,只好等回遷時再見吧。到了2004年回遷的人都回來了,卻不見張大爺回來,才知道已然仙逝。我們都十分傷心。與張大爺交往多年,竟沒有一張與他的合影,心中空空的,遺憾久久揮之不去。算起來,老人家應是84歲時走的。

    張大爺給過我兩張照片,除前面介紹的之外,還有一張是他與意拳名家王選傑的合影,那是在王選傑自家門口照的,倆人插著腰並排站著。後面比較舊的門,門楣上面橫幅寫著:「走遍恆河。」是王選傑的手書。張大爺曾說過:「王選傑不僅是武術家。還是書法家,給過我好幾幅字吶。」我問他為何與選傑先生如此交好,他說他是王選傑的第一位武術老師。

    以上是我零零碎碎的一些對這位可敬老人的回憶,如果哪位他的親朋、門人、弟子知道他更多的事情,請與我聯系,我心中仍然十分想念我的張大爺。同時也希望武術管理部門百忙之中,能盡快、盡可能多的找這些散落民間的老武術家挖掘、整理,多留些音像、文字資料,這樣的老人不多了,走一位就可能會失傳很多的東西。

 

資料來源:http://www.taiji.net.cn/liu/wlys/200803/6720.shtml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onlypowe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