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榮先生像
〈先師林世榮史略〉《虎鶴雙形》張仕鑣
書名:《虎鶴雙形》
作者:林世榮遺技,朱愚齋重訂
出版者:台南市:文國書局
出版日期:中華民國七十五年五月初版
頁數:pp.1~8
先師林世榮,粵之南海平洲人也。幼聰慧,重言諾而性好學,慷慨有大志,故其祖器重之,嘗語林曰:「汝天資聰穎,有造之材也。但今國事日非,瘡痍滿目,有(志)之士,欲盡匹夫之責,非習技擊之術不可。」於是以歷代秘傳之拳法授之。 林 君習既有年,仍不敢自信,乃投身於胡金屋處為弟子,又習數年。斯時也,年已稍長,迫於生活問題,不得已,傭於屠店中。
惟林君抱負不凡,不忘故業,蓋其腦海中有所感激也。時當滿清末年,民不聊生,君清夜自思,嘗拊膺太息曰:「大丈夫處世不能盡己之天職,何以生為?」於是棄屠業,負笈千里訪友尋師,冀增益其所不能,以貢獻於社會。無何,竟蒙北省康拳師青盼,時康乃廣東候補道員,亦迫於生計問題,故亦授徒教技。繼而盡康所能,別康他去。時又有鍾雄山者,亦一代名師也,又從之數載,繼又投身於劉軍門永福,陳軍門太君及水師提督吳全美之教練官黃飛熊(黃飛鴻也)門下為弟子。從之二十餘載,始別師而設館授徒於廣州,一時從之者頗眾。考諸當日,廣州市中當推 林 君為巨擘。
雖然技擊之道摻之最難,苟或一技負有微名,則為他人所妬視,必思創敗之而始快。噫!此乃中華武士之特性,故自殘同種之悲劇,時有所聞,殊令有心人搖首太息也。無何,有光頭某者,亦粵中之名師也,耳聞林名日噪,嫉之,思敗林,使無愈於己者,乃作不速之客,突進林館中。時林方課技,光頭竟曰:「何物狂徒,竟敢目智餘子,欲在廣州設館授徒者,非一較身手不可。」林再三婉卻,光頭則再三威迫之,林不得已,始與角藝。甫一交手,則光頭倒地尋丈之外,事後林抱歉不已,而光頭某亦輸誠折服,反率其徒受業於林。
而復有范某,其人者亦拳師也,惟持材肆虐,舉凡廣州初設館者,莫不受創被驅而去。自是以來,廣州市上之拳師,為所敗者不知凡幾,故名反日張,彼目中無人者,皆由是也。一日,尋林挑釁,甫進館中,即厲聲呼曰:「乳臭兒,亦欲學人設館耶?苟人人如是,則吾之少林妙術不幾為世所輕乎?宿聞汝善用雙刃,能為余一試之乎?否則散館他去,毋立足於廣州。」林聞言笑曰:「僕雖愚拙,豈畏人者耶?倘公不以余為不肖而教訓之,幸也。但勿以兵刃相見,恐危及旁觀,意良不忍。我惟握二柴與公一較,或不至有辱長者命。」茂聞言哮吼如虎,持棍挺身向林猛擊,狀至兇暴,不一時,體已被傷,血涔涔下,急棄棍負痛遁,遂斂抑。時身負重傷,往叩林師黃飛熊(黃飛鴻)家求藥,其師笑曰:「林說不愧為我門徒也。」乃出藥為之治,且深贊林有涵養之學焉。
一日天氣清明,林隨師海幢寺之遊,時寺中有名鐵頭和尚者,精技擊,勇力絕倫。時適方丈因事不暇,彼乃合十迎客入座,寒喧已畢,繼談武術,彼笑曰:「學技之難,必須耐勞,苟如是進行成功,必摻左券。即衲之初練頭顱也,始由吾師以石臼將吾身倒樁之,以資鍛鍊。久之,吾請於師曰:『吾或可否如鐵者乎?』師笑曰:『有何不可?第恐汝畏苦耳!』乃用石碎于臼中,復將吾首樁之無時也。己既而復請於師曰:『吾首雖非如鐵,然亦非他人之首可比,至此尚須再苦練否?』師曰:『未已。』左乃以鐵片碎,實於其間,樁之如是者久之。故至今無論以何物擊衲,衲以頭禦之無或有傷也。設衲以頭撞敵,無有能禦之者。一日早膳而食未飽,乃往廚取飯皮而食,為一僧所拒。時衲饑火中燒,致起衝突,他以飯鏟擊吾頭,卜卜有聲,如擊木魚然,顧吾首無傷也。」言時頗有矜色,旋笑曰:「二居士拳師也,能否與衲一試身手,以為山門生色。」師遂命林與博,並戒勿用殺手法。林諾之,騰身進,僧以頭撞林,林則以虎鶴雙形之月影手腳破之,竟扑尋丈之外。林趨扶起.長身揖謝罷。僧亦合十贊羨。
時林有徒孔紀南,適其鄉演劇,邀林往觀。林於是偕二三知己,至寓目焉。惟返寓時,人皆乘馬,斯時也,阡陌縱橫,一望無際,時馬蹄得得,人意揚揚,所過處乃小龍曾姓地方,有農人及無賴數輩,睹林等衣裳楚楚,以為貴介公子,乃橫竿挑水而過,使馬不得進,以為取笑之。資林不與較,乃下馬繞道避之,而彼等又捏稱損害其田禾,群索償。值林至此,仍隱忍之,惟其徒睹此,忍無可忍,疾聲曰:「豈有如此挑水而過此小路者乎!」無賴挺竿進擊,徒亦忿然決鬥,戰鬥方酣,而無賴之赴援者,多至數十,林不得已,參加戰爭。彼雖數十人,已如風吹敗葉矣。此又一事也。
林君之軼事頗繁,多至不能盡錄。至樂善戲院一役,久為吾人所悉,其真相著者不敏,敬為讀者詳細述之。當滿清光宣之際廣州市上,雖辦警政,而警察巡視未週,故為劇院營業者,多雇用健兒以維持場內秩序,而林公遂為樂善戲院所賞識。自此以後,林徒出入其間,守院者亦莫之阻,並藉林名以鎮攝無賴輩之搔擾。一日,林有徒名朱蝦者,偕其儕輩至院觀劇時,適該院舊商滿期退辦,新商則為武弁李世桂,而未知之也,乃如曩者入院觀劇,孰料守院者,均非素識,而彼亦不知其為林徒且倚李準之聲勢,故朱等甫一舉足,而守閘者厲聲喝止,勢將用武。朱等以寡眾懸殊,退而訴於林。林詢悉顛末,責其徒曰:「汝亦達人,胡不解事?若此,豈不知劇院為商人營業,汝等胡不購券入座?彼施以正當之阻拒,乃理之所宜。然切不可心懷報復,且吾輩宗旨,亦不可恃技凌人,致貽人以笑柄。惟汝等年少氣盛,入世未深,又何知泰山之上,猶有天者乎?設不聽吾言,為他人所辱,此乃禍由自取,孽由自作也。」林言甫畢,座中即有攘臂而起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師既不為吾等雪恥,我輩即行吾等之事而已。」林知不可以理喻,沈思半晌,即顧眾曰:「汝等毋噪,且隨我至院,某自有辦法。」眾聞言始喜,咸追隨於後。然當日彼輩之心理,自以為此去必能奏凱而還,實未知此時林之意旨,實無爭鬥之心,但欲和平以解之,而眾人猶未之知也。
時守院者偵悉林率多人至,誤會林尋釁報復,乃相聚而言曰:「吾輩之身手,決非林敵。不若,先餌以甘言,誘其入院,奉以茶點,然後號召夥伴,以眾制寡。彼雖勇,其奈我何哉!」眾然其說,斯時也,危機已伏,而衙役差弁不一時,亦如雲湧濤驅而至,林則坦然蒞院,孰知若輩心懷叵測,佯示歡迎,稍事周旋,即施暗號。時隨林行有關坤者,性機警,察言辨色,已知陷入危地,乃呼林速奔,甫一舉足,則院門已閉,隨即棒刀交密如雨點,咸施於林所立足之地!林此時始悉若輩之奸謀,惟倉促而來,手無寸鐵,不得已,徒手禦之,而當林前者,已扑地數人矣。無格,戰鬥方酣,林忽奪得敵人鐵鐧,乃以一授其徒,一留自衛,此時林等勇氣偣增,即欲衝圍而出,孰料重門深鎖,已有行不得也哥哥之歎,而在外徒眾亦愛莫能助。斯時也,鬼哭神號,如山崩地裂,此一場之惡戰,殊令人不寒而慄也。惟啟釁之徒,早已聞風遁去,祇關鄧數人,以寡敵眾,咸以死力衛其師,寒鼓叮鼕,由二鼓至魚更四躍,忽有健者刃起於林背,林奮力以鐧架之,用力過猛,刀飛數丈,騰擢空際,墮時適中關坤左眉梢上,幾至喪明,而額已涔涔血下。惟幸坤雖負傷,越覺奮勇,力劈十數人,乘敵稍卻,鼓其餘威,轉身入戰。此時林則隻身格鬥,而敵則前仆後繼,重重包圍,務死林而後已。忽人叢中一鞭飛出,當者披靡,視之乃其徒譚就也。大喜過望,且林神武非凡,久戰不疲,自以為身陷絕境,生死之念,早已置諸度外,愈顯其一夫奮勇,萬夫莫當之慨!斯時也,殘械滿院,血漬斑爛,負傷臥地者,觸目皆是!嗟夫! 林 君勇則勇矣,然已如釜中之魚,籠中之鳥,雖賁育無所施其技也。蓋敵以傷亡過眾,乃乞援於官兵,是時孝準之部下約五營,圍困該院,水洩不通。噫!險哉! 林 君除死之外,實無他策。惟幸其情急智生處,於一髮千鈞之際,取石擊院門大光燈,遂來燦爛光華之戰場,化作伸手不見指之暗地。林乘此弱點,以鐵鐧去閘之欄,乃騰身而出,混於人叢中以去,遂得脫險焉。而事關重大,死傷之人以百計,自知不得不出亡遠方,以避虎狼之耳目,既而兵弁搜其家,人已鴻飛冥冥矣。
翌辰報章登載其事,云是役傷亡兵弁運往韜美醫院療治者數在八十以上,惟多折臂肱、破頭裂額;而林師徒中,惟林絲毫無恙,其徒鄧關等,俱負重傷,尤以鄧某身受七刀為險,但雖身受重傷,猶能不懈到底,且免於死者,其勇為何如哉!事為李世貴所聞,恨入骨髓,乃懸賞購緝,務得林而後快,而李準及該院商亦均出賞格以捕林,林遂投身民黨,展轉數年,國體改革,始遠地歸來。不意道經廣西,行至郊野,時屆夕陽西落,有數暴徒截劫一妙年少女,覩其色則獸欲驟發,方施以輕薄。正危急間,女則呼號撐拒,林逕聞之,奔往援救,一暴徒怒曰:「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敢來干涉,請試老拳!」而林甫動手,該暴徒已若枯摧朽折然,時眾愈怒,乃如牆而進,林以手中傘撥之,紛紛而倒,遂一哄如鳥獸散,少女之危乃解。詢之,為桂之懷陽人,梁其姓,尚未適人,因赴寗城探親,致幾為暴徒所汙。林乃護送之,其勇俠之慨有如此者。
民國六年,為統領吳近所聘,為福軍教練,如是數年。後福軍出師北伐,林以老辭,旋為香江人士所邀,遂復設館焉。僕適與其比鄰,觀其為人藹然可親,故於公務之餘,時相過從。惟 林 君每懷往事,人所稱道弗衰者,彼輒歉仄無似。蓋 林 君志不在小,雖身懷絕技,雅不欲在梓里間,及鋒而試,特為環境所迫,或為正當防禦,不得不然耳。故僕之所紀,非故事鋪張,正見 林 君忠厚可風,足為談技者擊所矜式云(足為技擊者所矜式云)。
民十二年歲紀癸亥孟夏 番禺張仕鑣浣手謹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