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閑醉

游武閒話》2008/9/9 23:00
1. 黑白Mary
     在心智哲學裡，有個十分著名的女人，她就是Mary。Mary之所以有名，不是因為Mary是風姿碩約的絕代美人，而是Mary本身是最頂尖的物理學家和腦神經學家。但是Mary由於從小被限制在一個只有黑白和灰階的實驗室裡，連Mary看自己時，由於被規定戴上一付特殊眼鏡，也都是黑白與灰階。但是Mary擁有許多東西，譬如一台黑白電視螢幕，可以讓Mary瀏覽全世界的人事物。還有一台超級電腦，可以幫她所有複雜的程式運算，並提供各種豐富的資訊和知識。所以，Mary擁有最頂尖的物理學、還有腦神經學的知識。
     但是有一天，Mary在一次意外中，將眼鏡拿了下來，並且還走出實驗室之外，開始接觸了花花世界，最初映入眼簾的是一朵鮮紅色的小花。Mary心想：「我知道這是一朵花，而且從我的檢測儀所顯示的波長來看，這朵花反射的光波長是675nm左右，投射在視網膜之後，由視神經傳遞到大腦後，在人的感知裡，呈現為一種被人稱為「紅色」的視覺經驗……」
     黑白Mary是由Jackson所提出的哲學寓言。說Mary是個寓言，除了是說本故事純屬虛構之外，也說明了這本身是極富各種不同解讀面向的故事。一般哲學上對於黑白Mary的討論，主要是針對知識論上的問題。簡單地說，在某些學派裡面，會支持一種稱為「物理論」的說法，也就是說，最完善的物理學能夠說明並解釋所有世界上的「物理事實」。但是在黑白Mary的故事裡，則是提出一個疑問？假若Mary擁有最完善頂尖的物理學和腦神經學的知識，她還是有些不知道的「事實」，至少Mary顯然沒有「紅色」的視覺經驗。因此，但是Mary的確普道所有關於「紅色」的物理學知識和腦神經學知識，所以物理論是錯的，最完善的物理學知識不能說明所有的物理事實。也因此，黑白Mary悄悄地，將現象經驗排除在科學之外，說明了可能存在某些「非物理性質」，因此回到了心靈是否能夠化約到物理的老問題之上。
     我不想花太多時間來討論黑白Mary所引發的哲學討論，近幾年已經有個世界級的研討會，又再重新討論這個哲學女人。我主要是想說明一些練拳的經驗和體悟。在接觸並實證內家武學的過程中，最令我感到困擾的問題在於，我無法利用一般人所能理解的方式，來說明內家武學的原理、觀念和感覺。問題不在於我故打高空，或是弄虛作假，而是在於我所陳述的，正是一般人在日常經驗所不會面臨到的現象和觀念！
     說到這裡，我想應該有不少人開始竊笑，以為我又來裝神弄鬼，故做聰明。但是我只能說，我說的，句句皆真！很多人喜歡談科學，喜歡談實證，我就從這裡來談。在哥白尼的時代，哥白尼提出地動說的理論，說明應該是地球繞著太陽轉，而不是太陽繞著地球時，哥白尼遭到多少人的白眼？即使到現在，我們所看見的，仍是太陽繞著地球轉的現象經驗，而沒有實際看過地球繞著太陽轉的景象。地動說的理論，在經由許多人的努力之下，發現是個科學事實，只不過軌道不是圓形，而應該是橢圓形。當狹縫實驗導出光同時具有波的性質，也同時具粒子的性質時，也顛覆了過去許多科學家們的信念，大嘆世界真奇妙！
     我們會日常經驗中去發現到原來是地球繞著太陽轉，或是發現光是具有波粒二象性嗎？我們會在日常經驗中，去發現原來地球的五大版塊，在過去曾經是連接在一起的嗎？我們會在日常經驗中去發現奇異的量子效應嗎？基本上我們所處的時代，早已是充滿超脫我們日常現象經驗的科技存在，只是我們完全渾然不覺而已。因此，無法用日常用語和經驗說明內家武學的觀念和經驗，我只能說這是極為正常的事情！正如你無法向走出實驗室之前的黑白Mary，說明什麼叫做「紅色」的視覺經驗一樣。
     但是，我無法利用日常語言來說明內家武學觀念，不代表著我不能「說明」，而僅是說我說的東西，你未必聽得懂而已！假若你有接觸過類似經驗，那還有機會聽懂一點點兒，但還是不夠！不過若是你完全沒有接觸過類似經驗，那麼你根本就沒有機會聽懂！在量子力學剛延生的時期，科學家們驚訝量子力學在實驗中準確的預測，但是同時也困惑於量子力學充滿機率的特質。甚至連愛因斯坦都說：「我相信上帝不會擲骰子！」很多物理學家無法理解量子力學，原因除了量子力學所運用的數學比較難之外，同時也是由於量子力學太超逸出他們所熟悉的經驗、實驗和理論。
     黑白Mary也是如此。你無法向黑白Mary訴說「紅色」的經驗，說明「紅色」的視覺經驗會如何令你感到心神愉悅。因為對於Mary來說，「紅色」所表示的是，不同深淺的灰階而已。即使你用了再多的語言，再多的知識，你也無法使Mary「感覺」到「紅色」，而且相信我，Mary懂得比你還多！除非有一天，Mary脫下了眼鏡、走出了實驗室外，看見那朵紅花時，Mary才會明白原來紅是如此至斯的一種「感覺」。
     內家武學也是如此。有很多人，包括我熱稔的友人，都不止一次向我抱怨是不是可以說得再清楚一點、再精確一點，好讓他們可以知道、並做到什麼叫做放鬆，什麼叫做推手不用力，什麼叫做內勁等等。而我也經常十分詳盡的教導，並說明各項細節，但是我發現還是毫無助益，反而讓他們更顯得迷惑。問題不在於語言不夠精確，而是再精確的語言和理論，都不會直接形成你的現象經驗、形成你的肢體感覺，除非你已經有過類似的「感覺」，並曾經自己將這種「感覺」給做出來過。惟有在這個前提上，人們才有可能理解並實踐內家武學。
      因此，就像黑白Mary的例子一樣，對於內家武學而言，真正重要的是第一步，也就是如何走出黑白實驗室，脫下黑白眼鏡，讓自己觀賞這個花花世界！這個步驟，在傳統武學中，稱之為「覺始」。在楊氏太極拳老譜中即有〈固有分明法〉一文明言之：
     蓋人之生降之初，目能視、耳能聽、鼻能聞、口能食。顏色、聲音、香臭、五味，皆天然知覺固有之良；其手舞足蹈與四肢之能，皆天然運動之良。思及此，是人熟無？因人性近習遠，失迷固有。要想還我固有，非乃武無以尋運動之根由，非乃文無得知覺之本原。是乃運動而知覺也。夫運而知，動而覺；不運不覺，不動不知。運極則為動，覺盛則為知。動知者易，運覺者難。先求自己知覺運動得之於身，自能知人；要先求知人，恐失於自己。不可不知此理也。夫而後懂勁然也。
     「覺始」就像是一把鑰匙，它不是目的本身，而是達成目的的必要手段。在中國武學中，有不少訓練方式就為了達到「覺始」，使我們能真正找到通往內家武學的徑路。這些訓練方式，諸如推手、揉手、黐手、搖肢等等，都是達至覺始的方式。（許多人不能明白推手、揉手、黐手、搖肢這些訓練的真正意義，進而把推手當作摔角、當作推擠對方的手段和方式，這是相當錯誤且荒謬的想法。這就像你今天拿著一把鑰匙，卻說要用鑰匙去剪指甲一樣地荒謬！）
　　沒有覺始的過程，你絕對無法理解內家武學的意義和其拳理，更遑論接觸到內勁這東西了，就像你絕對無法向黑白Mary訴說紅色的現象經驗一樣。很多人接觸到內家的東西之後，第一個印象就是：沒有實感，有點虛無飄渺，不可捉摸。因為這種現象經驗是超乎你日常所能理解的，是你無法在一般生活中可以接觸的經驗。正由於無法在日常生活中找到對應的經驗，使得許多人即使口頭說著內家拳理，仍是搔不到癢處！因為他的腦筋，他的邏輯，始終是錯誤的。所以乍看之下，好似頗有道理，但在仔細檢示之下，才發現這些人根本一竅不通。
　　舉作用力等於反作用力來說，很多人都說瞭解，但是仔細測試之下，才發現一般人都錯的離譜。我們現在來測試一下，你對於這條定律有多麼理解。如果本身學理工出身的話，班門弄斧，還望笑納：

問題1：假設你今天向牆壁揮出一拳，那麼根據作用力與反作用力來說，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所以我向牆壁揮出一拳的力量，也應該完全抵消？那麼我豈不是永遠無法向牆壁施力？

問題2：今天拳王泰森用力一擊，可以在拳擊機上，打出150磅的成績。今天泰森一時興起，用力打向一張紙時，請問泰森這一拳力量有多大？

問題3：我在微波爐裡面放著一盒子彈，然後打開微波爐，讓微波爐的高溫點燃子彈的火藥。請問點燃火藥的子彈會發生什麼事？

問題4：為什麼車子會前進？為什麼我們可以在地面上行走？

問題5：當我推門的時候，我會發生什麼事？當我穿上輪式溜冰鞋推門時，又會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會有這種差異？

問題6：「當我給物體一道力之後，而物體也會給我另一道力，而這個力和我的力方向相反，大小相等。」這句陳述是否正確？

以上的問題，筆者就不另行公布答案，有心的人，請自己去翻翻書、問問別人吧！
     上述雖然是物理學的問題，好像跟內家武學全然沒有相干。但是假若你對物理學有瞭解，或是有認真去翻察書的話，你會發現裡面有許多違背一般人日常的經驗和直覺。我要說明的是，很多人對於內家武學的理解，正像是他們對於Newton第三定律的理解一樣，是有問題的，而原因就是在於他們仍是在用一般日常經驗和概念來思考，而不是真正使用「科學」和「物理學」的角度來思考。他們也許自謂使用了「科學」概念和方法，但事實上，他們不僅對於科學和內家武學的理解不夠正確，同時也可能恰恰使用錯誤的方法，或是找錯了實驗對象。譬如我曾經看過一篇文化大學的論文，這篇論文是在研究「內家發勁」的科學原理。先不論他們所採用的測試方法是否正確，但我十分確定他們完全找錯了實驗對象。實驗對象所展現的東西，根本和內家發勁毫無關係，純粹是蠻力的展現！這種感覺好像是說，我今天要研究青蛙的跳躍動作，結果我的觀察對象卻是跳蚤一樣。他們的方法和理論也許是正確的，但是他們的確找錯對象了！所以，在這個情況下，你會信任他們實驗中所導出的結論嗎？
　　也許這番言論也許會遭致不少人的白眼，但是我也只能說，想想哥白尼和伽利略，這是絕對正常的常態！如果這話一說出來，反得到眾人的讚同，我反而覺得不可思議。

2. 業障
     業障有兩種，一種是思業，一種是行業。思業，是思想上的習慣；行業是身體上的習慣。如果不能發現思想和身體習慣的問題，那麼要有「覺始」，無異是緣木求魚。其中，有形的習慣還可以指出，然而思想上的習慣卻是難以明察。所以述談拳理，滌養心性，為的就是使人解脫這兩種業障的束縛。

3. 迷思
    很多人說中國武學充滿對於過往高手的迷思，進而產生各種造神運動。我承認這是中國武術的惡習，也是千真萬確的現象。但是，我自認我並沒有犯過這樣的問題，有的話，也是這群人不能理解的原因。不過，有時候想想，當這些人倡言MMA、K1、Pride的時候，難道就不是另一種造神運動嗎？難道就不是另一種迷思嗎？但是，我卻很少看到有人能夠真正反思到這個問題。

4. 反思
     如果使用「內家武學」字眼時，有任何問題的話，就是我不應該使用「內家」或是「武」這些字眼。我應該把它視為一種調解身心的一種修行，而這或許是我目前盲點吧？

5. 聽不懂
     有時候會覺得很好玩，我怕別人會聽不懂我所說的內家武學觀念和經驗。但是有時候，我也發現我聽不懂別人要跟我說的東西。
     有些人會問我，是八極拳好，還是形意拳好？或是問我說，太極拳和八卦掌有什麼不同？或是跟我說，練拳就是要有勁，要先學會發勁！或是跟我說，蹲樁就是要蹲，蹲愈久愈好。或是跟我說，練拳要練氣，不學氣功，練什麼拳。練拳就是要打架，不打架，練拳要作什麼？練拳不上場比賽，練拳要做什麼等等諸如此類的話。
     很多話，我聽不懂；不過，我也很慶幸我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