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閑醉

《游武閒話》2008/9/16 00:20
1．聽勁、反應與靈敏度
     聽勁之敏銳，並非僅僅是反應快而已，否則以王老師高齡83歲，即使功夫再高，也難敵歲月之摧殘，在反應上畢竟不如壯年。然而與王師推手時，無論我發力再快，都會被王老師輕鬆接住，而將我發出去。如果僅僅用反射神經和經驗來說明，我想是遠遠不能說明完全的。後來，隨著功夫的增長和拳理的瞭解，我才明白不是王老師反應比我快，而是王老師早已聽到並接著我的力，所以我的任何舉動早被洞悉，一有舉動，隨即被王老師放出。
      然而，問題在於，王老師到底是如何聽到我的力呢？照理來說，我們都處於接手的狀態之下，有什麼是我不知道，而他知道的呢？在武學中，我們會說這個人聽勁不夠敏銳、或是不夠鬆，所以導致聽勁遲滯。當然，如果緊張用力的話，會導致我們的確不夠敏銳，但是如果雙方都是處於放鬆的狀態之下，又是什麼決定聽勁的差異？
     我想問題恰恰在於，也許並不是我們聽勁不夠敏銳，而是我們通常太過「敏銳」了！從認知科學的角度來說，王老師的觸覺並沒有異於常人，也就是說，王老師不是靠著超人般的觸覺反應和反射神經來，將外力接化發出。正確來說，王老師真正異於常人的是他的大腦，即是說，王老師在處理觸覺訊號的大腦運算程序和一般人是完完全全不一樣的。簡單地說，就是王老師能夠在下意識中，擷取正確、恰當的訊號，並且依據這個訊號，在瞬間作出正確的反應。對於一般人來說，觸覺輸入過程中，充滿著太多雜訊，以致於無法分辨正確有效的訊號，所以導致無法即時反應，或是作出錯誤反應。因此，在推手過程中，透過沾黏連隨、不丟不頂的要求，正是要讓我們在反覆訓練中，學會（無論是下意識，或是有意識）去分辨正確、有效的訊號，進而作出正確、有效的反應。
這個推論，或許也回答一些人對於聽勁的迷思。我曾聽過有些人以為，只要擁有超人般的觸覺反應，就可以聽勁練好。不過，按照上述觀點來看，這無異是緣木求魚！

2．懷湘師兄述及汪氏一脈的揉手理法
      鬆開徑路可分三關：第一關在於夾脊，在人身背後、脊髓中點處。勁起於足下，由雙腿、兩膝、腰胯運轉，上通於背中夾脊。至此，方有樁之實感，若外力推來，鬆開全身，兩足微踩，則可將他力導入於樁，卸入地下。是乃咸人之重心，上浮於膈，立根不穩，腳虛氣燥，故必鬆沉虛靈，將重心落於膈下，如此方有入地上接之能。然此勁力仍在體內，於重心處，有兩力相滯糾結，故所用清濁參雜、雖有接勁之能，尚無真正輕虛之妙。是以，要將勁力上行於肩，開通於肘，而達至指根。如此，勁力可自足下、兩膝、腰胯、夾脊、兩肩、兩肘、而達於指根，一氣循環，勁力運轉如圓，方有輕虛靈妙之能。若是到此功夫，可以將意念徐徐遙指對方之硬點、滯點、死點、重心等等，手足不動，神意自舒，則彼自有感應，聇所謂「用意不用力」也。功夫至此，則勁線可以不拘泥於身體之內，能出尖於外，自繞成圓，此乃空線也。

3．蓄勁張弓
     喻於射，拉弦搭箭，人多見於扣弦放箭，而遺其握弓之手。搭箭拉弦，箭弦皆是往後，然放弦時，弦箭雖往前彈，但弓身亦往後彈。是以人之出拳時，拳雖往前去，如離弦疾箭，然而終不可忘弓身反彈之勢，其在人身即為腰胯也。拳如箭、勁如弦，而腰胯如弓，三者缺一不可。若是真勁，則拳與腰胯之運動方向相反，如箭與弓身一般。勁似弦，乃勁力一緊一鬆，隨觸即成，放之即震，輕脆無滯。若有滯處，則力亦有滯，勁力雖有拙力；如放弦後，弦之彈性全無，如何有疾風之箭？

4．猿仙通臂拳許偉戰老師
      2008,09,12禮拜五，和學弟們約好，要去衡陽路參加猿仙通臂拳的座談會。在參與之前，有先看過一小段武學書館為其拍攝的部份畫面，頗覺訝異，其風格不若河北通臂拳一般，講究疾打疾快，放長擊遠，反而動作上優雅舒緩、圓運如盤，舉手間，還頗神似陳家太極拳。
     當天晚上，正值颱風前夕，但座談會仍是在1900正常舉行。開場時，由武學書館負責人劉康毅先生充當主持人，為大家介紹他認識許偉戰老師的經過。許老師是河南焦作人，是現今猿仙通臂拳第14代傳人。許老師的猿仙通臂，相傳是由董成所傳。然而，許家世代務農，與當時武術界並沒有太多交流活動，故外人所知者甚少，也因此保留較多原始通臂拳的原貌。在座談會上，許老師與其弟子不僅示範演練猿仙通臂拳、詳細拆招說明其散手用法之外，更開放讓在場觀眾可以現場試手。我有幸讓許老師示範一招，當人家跟我們握手時，藉對方之力來反制其大姆指的擒拿手法；而我學弟則是上去和許老師的弟子試手。
     在許老師示範各式散手絕藝時，更深感猿仙通臂講究實戰、變化多端的特點。一般河北通臂，皆以放長擊遠的手法來擊打對手，並往往流入速度、力量和鐵掌掌的迷思。然而猿仙通臂拳講究輕靈軟巧，散手招式雖有大開大闔的手法，但是較偏重於小巧擒拿，在拆招理路變化之中，也是精妙絕倫。在我所見所知中，善於擒拿的拳術體系有岳家散手、岳氏八翻手以及滄州燕青拳之外，就要數許老師的猿仙通臂拳了。觀看許老師如何將散手技藝結合到擒拿之中，則知道天下武術真是萬流歸一！其所用法式，雖有通臂拳摔掌等輕快拳打之外，其無論接引、擒拿手法、摔法，均與岳家擒拿一模一樣，別無二致。現在就針對當天所講內容作一簡單條列式注明：
 (1) 「通臂拳出手，「打人先打臉」。這是打人五行，人身有五行，金木水火土，在內臟則是心肝脾肺腎，在臉上則是目舌口鼻耳。因此，若是出手打臉，則亂了人之五行，那麼他就會迷迷糊糊地無法反抗。」這個說法，與王老師說法有點相似，王老師在說崩捶時，也常說出手打頭，打得他迷迷糊糊。基本上，臉本來就是比較麻煩的部位，無論搜眼、擊鼻、貫耳、敲擊下顎等等，都很容易使人在短時間無法進行反擊。也因此，許老師也自謂通臂拳常被人說成「賴拳」。
 

(2) 「通臂拳的「金剛墜」就是陳氏太極拳的『金剛搗碓』。所謂金剛搗碓，不是要你用拳打自己的手，這是練法，但不是用法。」說著，許老師示範了金剛墜的用法，與形意拳鑽拳相同，可打下巴，又可擊心。「什麼叫金剛搗碓？握拳如金剛碓一般，就是金剛搗碓！」

(3) 「拿人時，要懂得拿人家的發力的時候，當對方發力時，我瞬間拿著他的指節，往旁邊這麼一挫，這就對方力給挫開，並用他的力來挫他自己。」

(4) 「對方一拳打來時，不要去抵抗招架，正所謂『不招不架，便是一下』。所以對方打來，我只要用手一撥，另一隻手在他肘下一托，他的拳就打不到我了。」

(5) 「二起腳不是花法，平常在跳的，只是練而已滿不是用法。二起腳就是當人衝來的時候，我左足往他脛骨一踢，隨即右足往他膝蓋外側給踢下去，把他踢倒。」

(6) 「通臂拳說究輕靈鬆柔，出手要輕要鬆，不可用拙力打人。但是要怎麼鬆呢？就要「敬」、「靜」。「敬」的意思，是要你尊重你所練的拳，要尊敬拳，要勤練，功夫才會上身。「靜」的意思是要心靜。如果一個人身體都放鬆了，但是心裡卻靜不下來，你覺得他有放鬆嗎？」

(7) 許老師所用擒拿，常用挫法，即是要挫開對方骨節，屬於擒拿中分筋錯骨的手法。譬如一人打來，許老師一手拿著對方姆指，一手托著對方手肘，忽地雙手同時往上一托，往下一錯，即能錯開對方骨節。

(8) 示範基本功時，許老師說，通臂拳的基本功多是動功，很少是靜態的。說著，其徒演練其中一個基本功，動作十分簡單，有點類似站渾元樁，但是身體會隨著呼吸起伏，類似鶴拳三戰裡面的先微蹲，後站起，再微蹲的動作。許老師說，這個動作練時，在全身放鬆，身子站上去時，要吸氣；身子落下去時，要吐氣。這是在練樁，在練重心，要將氣沉丹田後，方能入地生根。

(9) 許老師的技擊觀念中，亦講究不用力、不抗力。對方要用力、要抗力時，就要會變勁，即是將自己的勁或是對方的勁改了。改對方的勁時，許老師常用擒拿手法，或是利用沾黏將對方力量牽回；改自己的勁時，則用通臂拳出手即回，有如觸火抽回的手法。在一次示範中，許老師與學生拆招，有一式拆得不是很順，許老師自言自語說了聲「鬥力了」，就再重作一次。這一小動作雖然小，但足以顯示出許老師的技擊觀點。
      其他部份，恕我不能憶及，武學書館那邊有錄影，應該會出DVD，有興趣的人可找來一觀。
在會中，許老師也略微提到他曾祖父的一段軼事。事情是這樣的，當時有一位練炮捶的張姓師傅，年約40多歲，聽到陳溝那邊，有個「小陳老師」功夫很好，便邀他的曾祖父許安吉一同前往找小陳老師。這位小陳老師，就是陳氏太極拳近代有名人物，陳發科先生。當時，陳發科先生大概是20出頭，還是個年青人。張姓師傅看到了陳發科，以為一個毛頭小伙子能有什麼多大本領，就提議要和陳發科交手。陳發科謙辭謝讓，但張姓拳師不肯，定要陳發科出手！於是便出手相攻，要逼得陳發科出手。陳發科一再退後，不肯出手，一直退到牆邊，眼見無路可退，前方張姓師傅又攻了過來，情急之下，舉足往張姓師傅胸口一蹬，將張姓拳師蹬倒在地。許安吉一旁觀看，知道陳發科功夫不俗，於是便將張姓拳師帶回家去。最後，張姓拳師因為傷重難返，不治死去。自此，許安吉便和門下弟子說：「以後遇到練『軟十三』的人，不與和他搭手，出手就用通臂拳打他。」「軟十三」，即是陳氏太極拳，當地人稱之為軟十三。
      綜觀所見，許老師散手功夫十分純熟，可知道他們經常都在進行散手和拆招訓練。但是，由許老師拆手方式來看，可知道他們是在不鬥力的狀態之下，進行拆招和散手訓練。接觸到許老師散手之後，除了印證我之前對於散手拆招的想法之外，同時也令我感到一陣唏噓。在台灣，我所見過的人裡面，能夠將散手理法說明到這麼清楚的人，著實不多見了！有些人不會散手，那就自不在話下。但有些人會打架，卻完全不懂招法運用的合理性，而一昧否定招式的存在，倡導招式無用論。有些人會進行拆招和散手訓練，但是打的和拆的，卻截然不是同一回事，而且觀念之偏差，令人搖頭。今天看到許老師的散手，誠如陳國欽老師在會中所言：「好像看到親人一樣（陳老師指的是衛笑堂師爺）！」現在，我很少看見擁有這等觀念和身手的人了，又怎能不令我覺得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