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閑醉

《申報》1876年7月26日（光緒丙子六月初六日）第1304號　第二頁

來源：《申報 (16)》pp.10134

〈英雄埋沒〉

   杭城前月有賣藝者四人，於吳山西面紫陽山腳下，擺列圍場，操演武藝，觀者如睹，日得數百文，亦足以供旅費。四人者，一為老翁，鬚髮浩白，以三四百觔石條，雙手擒縱，甚不費力。一婦人，約三十左右，姿色明媚，骨格溫柔，雙鉤尤窄小，瘦不盈指，如使淩波微步，陳思見之，未有不銷魂者也。纖手取雙劍，舞極五花八門之致，初則如兩道寒泉，袖中噴出。

嗣後，但見白光罩體，不辨為劍為人矣。跳躍輕捷，高可七八尺，達及尋丈。又一男一女，男約十一二歲，女約八九歲，皆其所產。男善扒梯，女善走索，捷若猿猱，輕若鷹隼，觀者無不喝采。

前月二十五日下午，天將陰雨，游人皆散，賣藝者亦即收場。老翁負荷刀棒前走，婦與二童隨後，因向三景園茶店市胡餅。適有武弁四人正在茗敘，內有張姓弁戲謂婦曰：「娘子丰姿綽約，作此下等生涯，豈非屈珠玉於泥塗，為有心人所扼腕耶？」婦曰：「豈好為此，予不得已也。籍隸淮安，翁為我殳，年愈六旬矣。壯年時，以保鏢為生，家有糧船數艘，頗足自供。祗膝下無子，贅婿於家。旋因河運停止，家道中落，又遭髮逆騷擾，益形困苦。夫婿亦精武藝，曾隨李白相從戎得功，保舉都司。前歲病歿，遺下男女二人，貧不能度，謀生異地，在此暫息行踪耳。」

張弁笑曰：「何不趁爾青年，擇人而事，否則倚門賣笑纏頭，資當遠勝賣技錢也。」

婦憤然曰：「家之貧富，命主之；身之貴賤，我主之。以清白之家傳，迺為惡言相詆！吾過矣，吾過矣！」語畢，即反身出。

張時值薄醉，起身迫之曰：「卿勿去，爾若有心，當為金屋藏之。」

婦不顧而行，女孩見其追來，輕展一足，張仰面倒地。同伴急奔而出，張亦未受傷，旋即立起相約共追。婦回身將手一攔，眾分倒退數步，復拱手曰：「適纔孟浪，幸勿見罪。惟茶室中，語言欺辱，共見共聞，我以羈旅之身，置不與較。彼復不悟，將施無禮。囑女孩兒小試其技，今諸君合力前來，想欲比較高下，請先自量可鬥與否。」言畢，迺將藥王廟前石凳二條，用手舉起轉運，如舞槁木。眾知不能敵，各自退去。婦與二童，亦隨翁緩步下山。

張弁懷恨在於心，捏言形跡詭異，宜即驅逐，訴於邑宰。迨飭差往查，四人已不知轉徙何所矣。

其技之精，志之潔，量之雅，而識見之明決無不加人一等，鬚眉丈夫所不能及，英雄埋沒，若此者，可勝道哉！若此婦，我當繡絲奉之而已。燈下記此，望空三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