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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祿堂 郝為真  

         孫祿堂先生像                 郝為真先生像

 

〈孫祿堂先生與郝為真先生交往始末〉童旭東

孫祿堂先生1916年寫的《八卦拳學》佚文自序中對自己與郝為真先生的這段交往有所記載。關於孫祿堂先生與郝為真先生的相識過程,在192312月公開出版的《拳意述真》中記載得更詳。十二年後即1935年,《山西國術體育旬刊》第一卷第17號 上有筆名「力白」撰寫的〈拳拳從錄,亦畬先生高足郝為真先生軼事〉一文,對孫祿堂先生與郝為真先生的相識過程也有描述,此時兩位當事人——孫祿堂先生、郝 為真都已去世。這是有關孫、郝關係方面的文字資料,前兩個材料與後一個材料在內容上多有不合之處。按成文時間的先後分別彙列如下:

1、《八卦拳學》佚文,該文是孫祿堂先生寫於19165月。有關部分是這樣記載的:「後 至民國元年,在北京得遇郝為真先生,先生精於太極拳學,初見面時相互愛慕。余因愛慕此技,即將先生請至家中,請先生傳授講習,三、四個月功夫,此技之勁, 方知其所以然之理。自此以後晝夜習練,至三年豁然大悟,能將三家之勁合為一體。心中方無形意、八卦、太極之意。又始知三家皆三元之理。夫八卦天也,太極人 也,形意地也,三家合一之理也……余嘗自揣三元之性質,形意比如鋼球鐵球,內外誠實如一。八卦比如絨線與鋼絲盤球,周圍玲瓏透體。太極如皮球,內外虛靈, 有有若無,實若虛之理,此是三元之性質也。

2、《拳意述真》192312月出版,該書有兩處記載了孫、郝這段交往情況,其一是陳微明先生的序中:「先生年五十餘,有郝先生為真者,自廣平來,郝善太極拳術,又從問其意,郝先生曰:『異哉!吾一言而子通悟,勝專習數十年者。』」其二是在正文「郝為真」一節中:「郝 先生,諱和,字為真,直隸廣平府永年縣人。受太極拳術於亦畬先生。昔年訪友來北京,經友人介紹,與先生相識。見先生動止和順自然,余與先生遂相投契。未 幾,先生患痢疾甚劇,因初次來京不久,朋友甚少,所識者惟同鄉楊健侯先生耳。余遂為先生請醫服藥,朝昔服侍,月餘而愈。先生呼余曰:『吾二人本無至交,萍 水相逢,如此相待實無可報。』余曰:『此事先生不必在心。俗云:「四海之內皆朋友。」況同道乎。』先生云:『我實心感,欲將我平生所學之拳術傳與君,願 否?』余曰:『恐求之不得耳。』故請先生至家中,余朝昔受先生教授,數月得其大概。後先生返裡,在本縣教授門徒頗多。

3、1935年《山西國術體育旬刊》有筆名「力白」撰寫的〈拳拳從錄,亦畬先生高足郝為真先生軼事〉一文,該文道:「民 國三年秋,郝先生應友人之約,至北京游覽,抵京後,寓武術學社。該社多系形意名家,先生賦性和藹,言語謙恭,向無門戶之見,與眾人處,甚相得,惟總不與人 交手。有孫祿堂者,名福全,河北完縣人,長於形意、八卦各拳。因聞先生名,願拜門牆,先生謙遜不獲,略與講解,祿堂即心悅誠服,侍奉甚殷。時先生因水土不 服,患痢疾,夜半如廁,祿堂常扶之行,先生稍用意沉勁,祿堂即站立不穩。因曰:吾師瀉痢多日,日必十數次,尤能玩我若弄嬰兒,使我不服其技,烏乎可?但惜 吾師不能常住京城,令弟子朝昔受教也。先生留京兩月餘,即歸里,就河北省立中學武術教員。

《山西國術體育旬刊》是山西省國術促進會會刊,該會會長是李槐蔭,付會長李棠蔭,秘書長郝長春(郝為真曾孫)。李槐蔭、李棠蔭都是李亦畬的孫子。

顯然上面三份文字資料中對孫、郝之間的這段交往的描寫出入很大。究竟哪一個是真實的情況呢?由於兩位當事者皆已去世多年,所以不可能再從兩位當事者口中得到直接證明。唯一的辦法,就是根據即成事實來分別分析、判斷其真偽。

一、關於孫祿堂先生的《八卦拳學》佚文。該文成文於1916年,此時據孫祿堂先生結識郝為真先生的時間不超過五年,因此在有關兩人結識的時間的記載上出現誤差的可能性較小,所以孫、郝結識的時間應該是1912年。 孫祿堂先生在這篇序文中並沒有認為太極拳比形意、八卦更高妙,而是認為三家一理,天、地、人三元,各占一元而已。這成為孫祿堂先生一貫的主張,在孫祿堂先 生的所有著作和文稿中都顯現無疑。因此說明,孫祿堂先生在與郝為真先生交流學習後,並沒有認為太極拳比形意拳、八卦拳更高妙,而是認為三家一理,在三元中 各占一元。這是一個基本事實。

二、關於《拳意述真》中對孫、郝結識的兩處記載。陳微明的記載是,孫祿堂先生與郝為真先生交流後,郝為真先生非常吃驚孫祿堂先生對太極拳的體悟,認為超過了那些專門練習太極拳幾十年的人。另一處是孫祿堂先生自述與郝為真先生相識的經過。其要點有八:1、是經朋友介紹相識。2、兩人見面後相互投契。3、在京城郝為真只認識楊健侯一人。4、兩人相識後郝為真才患痢疾甚劇。5、在兩人相識的過程中,直到郝為真病瘉,孫祿堂先生並沒有主動提出要拜郝為真為師學其太極拳。6、郝為真是感到對孫祿堂的搭救之恩無以為報,於是主動提出要把自己的太極拳傳與孫祿堂。7、孫祿堂因喜歡研究太極拳,所以接受了郝為真的提議。8、傳授太極拳的時間約三、四個月。

《拳意述真》是1923年 公開發表著作,其影響很大。之後,孫祿堂先生與郝為真先生之子郝月如先生的關係一直良好,每年郝月如都去北京看望孫祿堂先生。此外,孫祿堂先生去南方後不 久,就把郝月如先生介紹到江蘇國術館任教。因此可以認為《拳意述真》所記載的孫、郝結識的經過,郝家的傳人也是認同的。

三、《山西國術體育旬刊》中〈拳拳從錄,亦畬先生高足郝為真先生軼事〉一文中對孫、郝結識的描述。其要點有九:11914年秋,郝為真應友人之約去北京游覽,住在武術社。2、該武術社多系形意拳名家。3、在該武術社,郝為真性情和藹、言語謙恭,與眾人處,甚相得,惟總不與人交手。4、孫祿堂因聞郝為真之名,要拜郝為師,郝為真因為謙遜,沒有接受。5、郝對自己的太極拳略與講解,就使孫祿堂立即心悅誠服,侍奉甚殷。6、不久,郝為真因為水土不服而患痢疾。7、郝為真瀉痢多日,每日至少腹瀉十數次。在這種病情下,郝為真夜半上廁所時,常常由孫祿堂攙扶,但是這時郝為真要展示自己的太極功夫了,略施沉勁,就使攙扶他上廁所的孫祿堂站不穩。8、年過六旬又大病多日的郝為真玩弄孫祿堂如弄嬰兒,讓孫祿堂感嘆不服都不行。9、因為郝不能久住京城,只待了兩個月就回老家了,所以讓孫非常遺憾(言外之意:沒有學到郝的功夫)。

一個多麼「神奇」的郝為真!遺憾的是該文所描述的這9處要點與歷史事實完全相悖:

第 一,郝為真是練太極拳的,朋友把郝為真約到北京來游覽,不讓郝為真住在自己的家裡,而住在以形意名家居多的武術社中。難道是位練形意拳的朋友把郝為真約來 的嗎?如果是,那麼郝來北京前跟哪位練形意拳的朋友有這等交情呢?怎麼幾十年來向無所聞?如果不是,為什麼把郝為真約來的人卻讓他住在形意拳家居多的武術 社中?

第二,民國元年,郝為真的名氣難道大過了郭雲深?以至於孫祿堂因為郝的名聲,見面就要拜郝為師。難道久在京城的楊健侯在太極拳上的名聲還不如郝為真?怎麼沒有聽說過孫祿堂要跑去拜楊健侯為師。

第 三,年過六旬的郝為真在身體健康的時候,言語謙恭,並且總不與人交手。但是在拉了多日的痢疾,並且每日腹瀉不下十數次的情況下,在夜半別人攙扶自己上廁所 的時候,忽然有心情要展露一下動手的功夫了,並讓攙扶自己的人站立不穩。這種描寫真是夠滑稽。不知這種描寫是高抬郝為真先生,還是在糟改郝為真先生。

第 四,《山西國術體育旬刊》是山西省國術促進會會刊,該會會長是李槐蔭,付會長李棠蔭,秘書長郝長春(郝為真曾孫)。李槐蔭、李棠蔭都是郝的老師李亦畬的孫 子。因此這個刊物其實是李、郝一系自家的刊物。這也就容易理解,為什麼在寫這麼重要的軼事時,要用「力白」這個筆名,看來這個故事的編寫者在編寫這個故事 的時候底氣不足。

第五,1912年, 孫祿堂先生已經研修形意、八卦數十年,如果這時仍被郝為真玩若嬰兒的話,那不是說明自己的形意、八卦都白練了,兩門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太極嗎,那麼他又如何 能夠得出形意拳、八卦拳與太極拳一理相通的結論呢?又怎麼可能在他的兒子孫存周還沒有學習太極拳的情況下,就放手讓他去闖蕩武林江湖?又怎麼可能還去教自 己子女學那些白費功夫的形意、八卦,而不讓他們都去學太極呢?但事實是,無論孫存周、孫務滋還是1923年才開始學拳的孫劍雲都是以形意、八卦為基礎,太極拳的學習只占不到1/3,而且學的還不是郝式太極拳,而是孫式太極拳。

第六,據1935年 天津道德武學社(金警鐘創辦)的《國術周刊》上記載,民初孫存周與武術中人見面時常問:「當今中國武術家誰為至高至妙者?」若答:「活猴孫祿(孫祿堂先生 的綽號)。」則罷。若是他人,孫存周必要訪至其人比試。當年孫祿堂把郝為真接到自己家裡住了幾個月,他們之間交往的情況,作為孫祿堂的兒子孫存周不會不知 道。孫存周不僅當年如此訪人較量。而且據張烈先生(現仍健在)說,孫存周先生在世時一直認為太極拳根本就不配談技擊。說明孫存周從太極拳家郝為真那裡並沒 有看到其技擊功夫有多麼出色。因此,該文所描寫的情景不可能是事實。

第七,上世紀九十年代吳文翰先生在《〈郝為真先生行略〉校注》一文中部分引用了《山西國術體育旬刊》中〈拳拳從錄,亦畬先生高足郝為真先生軼事〉的內容,孫劍雲看後,深感震驚,立即在《中華武術》1996年第3期上予以駁斥。說明當年孫劍雲先生也沒有看過《山西國術體育旬刊》中〈拳拳從錄,亦畬先生高足郝為真先生軼事〉一文。否則反駁的時間就要大大提前了。

第八,如果郝為真在技擊上真有那麼高超,為什麼孫祿堂從沒有讓自己的子女學習郝式太極拳?而且孫祿堂是在郝為真在世的時候,就創立了孫氏太極拳。從這個側面表明當時孫祿堂並不認為郝為真的太極拳不可超越。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山西國術體育旬刊》中〈拳拳從錄,亦畬先生高足郝為真先生軼事〉一文中對孫、郝結識的描寫是不符合事實的。

下面再看幾個口碑材料,也許對於了解這段歷史會有幫助:

1、             由劉子明對筆者轉述的李香遠的說法。李香遠是郝為真的弟子,1929年, 李香遠游歷南京時,在劉子明處中住了數日,期間曾談起郝為真先生與孫祿堂先生的這段交往。李香遠說:「老為先生(即郝為真)曾對我說:『祿堂的身手非常矯 捷。我剛要發勁,他就退出一丈多遠,我剛一收住,他就回到我身前,虛靈捷妙無人能比,散手我不能敵。但是我要把他穿上勁,開始他也解脫不開,不過他領悟得 快,不久他就能解脫,青出於藍矣。』老為先生還囑咐我們,如有機會要向祿堂兄學學他的形意拳。」

2、             傅鐘文言:「有次我見郝少如也打形意拳,打得規矩。我問他跟誰學的,他說是跟孫祿堂先生學的。我說你是家傳的太極呵。他講他爺爺去世前曾囑咐他跟孫先生學形意拳的。」

3、             孫 劍雲對筆者說:「先父從來沒有講過太極拳比形意拳、八卦拳高妙,也從不認為太極拳比形意拳、八卦拳高妙,而是認為三家一理,各有擅場。並且教我們練拳都是 從形意拳開始。民國十四年,郝月如帶著他的兒子郝少如來我家裡住了很長日子,要少如拜先父為師,向先父學形意拳,先父講:『你要學什麼,我就教你什麼,咱 們這種關係不用拜師了。』以後每年郝月如都帶少如來我們家裡住上一陣子,向先父學形意拳。」

4、             吳 章淮講:「郝月如先生在授課時對我們說:『論名聲和功夫,當年孫先生(指孫祿堂先生)均在我父親之上,然而孫先生為了研究拳理還能向先父虛心求教,學太極 拳首重者就是虛心二字。如果講搏鬥,你們當中有些人我可能打不過,但太極拳練的是道理,道理是不可易的。』郝先生的推手很好,但散手不很擅長。」

5、             李 天驥對筆者言:「民國元年,郝為真來北京拜訪同鄉楊健侯,時楊健侯的弟子、在教育部任職的許禹生正在準備成立北京體育研究社,主要傳播太極拳。初來北京 時,郝為真想通過楊健侯的關係,借助北京體育研究社的影響來發展他的郝式太極拳。但是當郝為真以訪鄉友的名義找到楊健侯時,卻受到楊健侯的冷遇,沒幾天就 把郝為真打發走了。後來許禹生就把郝維禎介紹到『四民武術社』。『四民武術社』當時由鄧雲峰主持,當天晚上鄧雲峰請郝維禎乘黃包車去外面酒館吃飯,下車後 郝維禎要付車錢,鄧雲峰忙用手阻攔,沒想到郝一卸力,鄧伸出去的手一時竟未能收回來。於是知道郝為真功夫不俗。飯後送走了郝為真,鄧雲峰就趕到孫祿堂家, 告訴孫祿堂遇到了一位好手,並請孫祿堂第二天去『四民』與郝為真會會。第二天孫、郝見面,相互傾慕,談得很投機,並進行了切磋。開始時,郝為真靜立不動, 孫祿堂一躍至面前咫尺,郝急出手,孫祿堂忽又退去丈外,待郝手剛收回,孫祿堂又至面前咫尺,一連試了數次,郝為真打不著孫祿堂,郝為真驚嘆孫祿堂輕靈矯 捷。這時郝為真說:『太極拳需搭上手才能見其妙。』於是孫、郝搭手,未想一搭手,孫祿堂即將郝為真放出,郝為真幾乎跌倒,踉蹌了幾步靠在牆上。孫祿堂忙 說:『這是按照您剛才的說法走的勁。』算是為郝為真打個圓場。郝為真很吃驚說:『真是奇了,怎麼就這幾句話,您就勝過了我這幾十年的功夫。』於是郝為真知 道孫祿堂的功夫在自己之上。所以郝為真以後也就不到『四民』來了。不久郝為真染了痢疾,病倒在宣武門的一個旅店。孫祿堂聽說後,就把郝維真接到家中請醫喂 藥。一個月後,郝為真痊愈。郝為真感其恩,無以為報,於是便主動提出把自己研究太極拳的心得竅奧告於孫祿堂,這正是當時孫祿堂求之不得的事情。於是孫祿堂 對郝為真持弟子禮,前後向郝學習了三、四個月,後經反復研究揣摩,終將形意、八卦、太極三拳合而為一。」

6、             又據孫劍雲老師講,她四、五歲時在家中曾見過郝為真先生,當時孫先生與郝先生一起喝酒,孫劍雲坐在父親身邊,孫劍雲記得酒從燙熱的酒壺中冒出來,郝先生指著冒出的酒,對孫劍雲說:「酒仙!酒仙!這是酒仙過路。」於是孫劍雲老師每次燙酒時,常會提起這件事。

由此可見《山西國術體育旬刊》中〈拳拳從錄,亦畬先生高足郝為真先生軼事〉一文中對孫、郝結識的描述與事實完全不符,完全是不實的杜撰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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