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愷然  

《拳術傳薪錄》                 平江向愷然著述 
                          古堇姜俠魂校訂

  吾年十七渡日本,與吾師王志群先生居密邇,湘人湯松何陶等,慕吾師拳技
,約壯健而熱心研鍊者七八輩,賃屋於市外大久保,每於星期三六及星期日,抨
擊其中,吾師苦道遠,車行岑寂,每強吾與偕,其時吾不喜技,且體魄荏弱,殊
無研習之意,然目染漸久,依樣葫蘆,亦頗能模仿手足之來去,吾師欣然曰,若
輩意志雖強,而體魄苦限於天賦,皆不及汝敏捷也,曷從事焉,少年喜譽,聞師
言,意少動,課餘輒於室後小院中,騰擊少許,一月後,漸生研鍊之興味,遂於
早夜專習之,又三月,興味更濃,行旅坐臥,皆不忘研鍊矣,而湯松何陶輩,早
已輟鍊,師乃得以技一意授吾,茲篇所記,悉出吾師日授,惜當時未嘗筆記,迄
今追憶,已遺忘十之三四,然即此已足為研鍊拳技者之借鏡,第隨憶隨錄,因難
次序,閱者諒焉。
  王師曰,習技者,每喜戲較,此是習技家大毛病,久而久之,出手必不老辣
,臨敵祗在抵隙,敵雖有隙可乘,而出手太軟,不能創之,則敵已抵吾隙矣,故
曰一硬不破,一快不破,硬在快先,即含出手須老辣之意。
  對打非戲較也,習技不可不習對打,對打首在鍊眼,眼不經練,非特看敵人
勁路不明,臨陣失敗,全壞在眼上,手足不對鍊,弊祗在進退無標準,出手無把
握,果能獨鍊功深,此弊自然無有,惟眼則非單純的獨鍊,所能竟功。
  對打時眼光易準,因有一定之手法,如何攻,如何守,不能移易,臨敵與對
打之手法,完全不同,對打有接手,且出手多留頓不收,臨敵則接手留手,俱為
敗著,故對打之意,專在練眼,手足不過能惜此引活勁路而已。
  現今練拳術者,絕少真功夫,即享大名之老拳師,計其平生苦練不間斷之時
期,至多不過三年,動以數十年功夫眩於人者,欺人之談也,果能苦練三年五載
,在拳術範圍中,無藝不臻絕頂。
  練拳尚工勁,搬石掇(一名仙人,以二石餅,貫竹兩端),能增加氣力
非勁也,力愈大,勁愈少,去拳術功夫愈遠。
  空氣之抵抗力無窮,故工勁以空氣為練具。
  練勁須知一催字,上部以肩催肘,以肘催手,下部以腿催膝,以膝催足,知
此即知手足之勁路。
  世人言拳術派別,動謂南拳北腿,一若南人皆不善用腿者,此殊不然,南拳
中用腿者極多,惟用明尖者少,踢腿過頭額者為明尖,用暗剷,跺子腳,連環拐
,鴛鴦拐者多,北人雖善用明尖,然與善南拳者角,每以明尖敗,蓋明尖之難用
,幾成拳術中之敗手,凡能以明尖制勝者,即不用明尖,亦能取勝人,而至為人
明尖所中,則其眼光身手,必並逃躲而不之知者,明尖之用,便於群鬥,因群鬥
必多笨漢,若一一揮拳擊之,則其跌不遠,其創不深,退而復集,必為所窘,腿
之勁,較拳必倍,笨漢既不知躲閃,而群鬥尤妨礙其騰挪,故擊無不中,中無不
創深跌遠,無復戰鬥之力,其未受擊者見之,亦必股栗而退。
  手足吞吐之勁必同等,例如以五十磅之勁打出,亦以五十磅之勁收回,吞吐
勁不相等,病在遲緩,故敵人得接其手而還擊之。
  快由於有勁,無勁必不能快,吞吐之勁相等,則無留頓不收之弊,敵非但不
能接,且有時受傷,尚不知手之來路,故對打有接手,臨敵萬不可接人手也。
  臨敵全恃兩眼,兩眼惟注敵人之肩,不可他瞬,敵左肩向後動,必出右手,
右肩動,必出左手,用腿時,肩必下沈,或後仰,此為不可移易之表示,惟個人
練習時,兩目須注視自己出手之的,疾徐高下隨之,手眼不合,是大毛病。
  鍊拳式(即整躺之拳)與折鍊散手不同,拳式中之手法,不必手手能致用,
故鍊時,心中毋庸假想一敵,折鍊散手,則非有假想敵不可。
  鍊拳式之目的有四,一在調勻氣分,二在活動身手,三在習慣持久,四在發
舒筋肉,而致用不與焉。
  致用非拆鍊散手不可,拆鍊之散手,雖從拳式中化出,然不拆練,則終年打
拳,亦不過於熟中生巧,心領神會其一二手之運用而已,決不能得全式中之變化
也。
  拳式中,掌則明示其為掌,拳則明示其為拳,及攻守之部位,皆表露於外,
無一手不能一望而知其來去,必非高妙之拳式。
  我輩生當武器發達至極點之今日,練拳決無專練一部分之理,前人多有鐵頭
鐵臂鐵腿之稱,皆是專練一部分者,違反生理,不足為訓,即其成功,亦甚容易
,金鐘罩鐵布衫諸藝,雖不專練一部分,然其閉塞周身毛孔,改換腸胃,使四肢
百骸,成為機械的作用,尤有妨害生理,且與拳術無涉也。
  湖南辰永郴桂各州,皆祟尚氣工(俗稱蔽桶子,湘人俗呼身體為桶子),其
成功亦與金鐘罩鐵布衫相等,同一無關於拳術也,但能受人擊,而不能擊人,則
亦何取於拳術哉。
  拳有五合,無論南北派,陰陽勁,內外家,胥不出此範圍,五合是由心與眼
合,眼與手合,肩與腰合,肘與膝合,手與足合,手進足不進,不可也,足進手
不進,亦不可也,其弊在嫩,肘膝不對,則勁路反戾,肩腰不合,則勁不過三(
肩肘手為三關,勁由肩條達於手,必過三關,始能及於敵人之身),不過三,則
手雖及敵,不能創之,拳術家有送肩之說,即肩腰相合,以腰送肩以肩送手也,
五合有謂心與意合,眼與心合,手與眼合,肩與腰合,腰與腿合者,大旨略同,
惟強分心意,殊屬無謂,而不言肘膝,亦是缺點。
  拳術中亦有氣工,但非蔽桶子之氣工,蔽桶子之氣工,亦名蝦蟆工亦名蝦蟆
勁,拳術中之氣工,專在調勻氣分,有噓唏咳三種,微類道家之吐納,及日人北
里博士川合春充等之呼吸,與拳術有密切之關係者也。
  鍊拳不鍊工勁,終身無大成之望,工勁之種類甚多,惟閉氣不呼吸者,萬不
可用。
  人身之關鍵,上部在齒,下部在穀道,故上部用勁,非牙關緊閉不可,下部
用勁非穀緊閉不可,兩關不緊,則百骸鬆懈,體魄強健,性質堅毅之人,行走坐
臥,齒牙無不湊合,怠情者,則隨時隨地,張口若待哺然。
  對打最好與所從學之師行之,進步較與同學者倍蓰,但對打之手,亦非臨敵
之手,其效用已於前言之矣。
  赤手與持刀之人角,多用腿飛擊敵腕,使其刀脫手飛去,此法極險而極笨,
萬不可嘗試,苟能自信飛腿擊之,確有把握,則非敵為無能之輩,必己之藝,已
臻絕頂,然彼己之藝,既相去懸遠,則亦安用踢去其刀,而後能之勝哉。
  不善用械者,不如徒手,不拘何種手法,皆足破之,即技藝同等,赤手與持
械者角,亦不必持械者佔優勢,但視雙方之進退便捷如何耳,世無以械擋械之手
法,故赤手與持械之分別,祗在長短之間,所謂拳打開,棍打攏,即是截長補短
之意。
  己藝無把握者,見敵持白光射目之利刃,已自膽怯,又見其閃閃連劈而進,
心益慌亂不知所措,勝負之數,乃不待交綏矣。
  藝高人膽大,膽生於藝,固為不易之言,然養氣亦為拳術家要著,氣盛可抵
五成藝。
  能養氣,自沉著,其人藝即絕佳,苟其氣不盛,置之萬人集視之場,或王侯
莊嚴之地,令其奏演平生技藝,必手慌足亂,非復平昔從容之態,故秦人武陽平
日睚殺人,非不有藝,非不有膽,而一至秦廷,睹宮殿之嵯峨,朝儀之嚴整,
即戰栗變色,不能自支。
  理直者氣壯,故鴻門之宴,噲能瞧羽,羽自慚理屈也,寧羽之氣,不盛於噲
哉。
  拳術家臨敵,有發聲大喝者,亦以氣懾人之意,與鍊習時聲喝不同,鍊時之
喝有兩用,一舒肺氣,一送勁過三,然祗陽勁拳中有之,陰勁拳不取此法,陰勁
拳與人角及鍊習,皆絕無聲息,故輕妙可喜也。
  陽勁喜響腳,陰勁喜猴胸,皆有妨生理,但亦多係鍊者過火,一若非此不足
表示其別,而引人注意者,表示愈甚,弊害愈多,故治陰勁者,十九傴僂消瘦,
形若病夫,其肺氣不舒,四肢卷曲故也,治陽勁者,則多患腦病,思想記憶力,
漸生障礙,因響腳震傷腦海也。
  陰勁猴胸之用,在不以胸當敵,而臨陣時,每利用猴胸,以創敵劈胸打來之
掌腕,且陰勁手法,多走小門,猴胸則轉折較便,避敵較捷,故習陰勁,有不能
不用猴胸者,至於陽勁,則響腳除自壯聲威而外,絕無用意,學者多不明理解,
但務虛表,每以不響腳者,為無精采,教者為迎合學者心理,遂強自頓地作聲,
可笑也已,吾鄉有拳師王春林者,習江西派字門拳,造詣頗深,祗以吾鄉俗尚陽
勁,從習者少,王迫於衣食,乃以意改字門拳為響腳挺胸之法,現吾鄉尚有此種
不陰不陽之拳術。
  巫家拳至湘潭,未三年,而湘潭原有龍門家之麒麟八卦等拳,全受淘汰,巫
家拳亦陰勁中之一種,與江西字門拳,無優劣之可言也,龍門家拳流於湘潭,年
代雖不可攷,然已有百數十年之歷史,則信而有徵,湘潭之老幼男女,無不知拳
術,有所謂龍門家者,其藝力可知矣,巫把勢竟能以猴胸短肋之陰勁拳,取而代
之,未及十年,湘潭之人有不練,練必為鄔家拳矣,王春林技不及巫,故遂同化
,但巫家拳萬不可學,學久必成廢人,因巫得名於其足既斷之後(龍門家忌巫授
,而無力以創之,遂設宴招鄔,鄔居隔河,宴畢龍門家父子五人,自操舟送之,
及中流,群起撲巫,舟隘不能轉側,又不善泅,遂為所窘,斷其一足,巫哀求舁
至家,龍門家父子,謂其足既廢,當不復有為,許之,才及陸,巫兩手俱發,舁
手二人立倒地斃,舁足之一人亦重傷.餘二人疾逃始免,巫足雖廢,而授徒自若
,所授技,轉較前毒辣)由靠丁步變喜鵲步,靠丁步已無益於體育,況無變換之
喜鵲步哉,(昔年軍隊中用藤牌者,必喜鵲喜步,以左右足疊躍而前,故有變換
)巫家拳之用靠丁步者,為初至湘時所傳,許八十一手,陰勁中不可多之拳式也

  嘗有少年,於未習拳術時,與人鬥輒勝,習拳數月,轉敗於前此鬥敗之人,
因咎其師傳之妄,而為其師者,亦無辭以自解,王志群曰,即此可證拳術之尚養
氣也,其人未習拳時,正如初生之犢,不知虎之可畏,一往直前之勇氣,每足懾
人,既習拳數月,新步未得,故步己失,情知尋常手法,破綻過多,而欲求一必
勝人之手,又卒不可得,故反覺無手可用,又未習拳時,勝負無關於聲譽,既習
拳,則求勝之心必切,得失之念亂於中,運用之法窮於外,欲其不敗得乎。
  練拳須一手是一手,吞吐要快,連續不妨略緩,不能如寫草字之牽連不斷也

  不論陰陽勁內外家,皆尚自然之勁,不可作意安排,作意安排,非但力盡陷
於肩背,拳術亦無成功之望,且漸久必成肺病,浸為廢人。
  臨敵全賴後手來得快,後手者,即接連而進之第二手第三手,以至於無窮之
手也,來得快,則救得急,雖有敗手,亦一閃而過,敵無可乘也。
  普通拳術家,不問其技之至於何等,必有二三手慣用之手法,其慣用者,為
何種手法,最易窺探,蓋拳術家與人言技,多喜舉手作勢,而所舉之勢,必其平
生慣用者,屢試不爽。
  形意太極八卦等拳,在北方盛行一時,北方之拳術家,無不言形意太極者,
然能得其三昧者絕少,練形意太極,不到成功之候,與人角,幾無一手可用,單
邊長手之拳,非至爐火純青,矜平燥釋之度,不能言人角也。
  雙拳雙掌,在拳術中為極笨極無用之手法,南方之練步拳中多用之,(練步
拳有大練小練等名)不但因其以胸當敵,為不可用也,兩手同出,最違反勁路,
不如單拳單手多多矣。
  拳式中,皆有其主要之手法,學者不可不知,其主要者,必其應用最靈,變
化為多者也,陽勁勝陰勁處,在走紅門,直截了當,獨來獨往,氣已辟易千人,
陰勁主旨,雖在以柔克剛,然每以氣力不勝,(平聲)能避鋒而不能克敵,故習
陰勁者,多專練一部分毒辣之手,如釘錐(即屈食指戳栗暴)蜂針(戟食指戳人
)虎爪(亦名五瓜勁)鐵扇帚(用掌背擊)等,專走小門,攻人要害,有不著,
著即戕賊人肢體,使人不復有抵抗之力。
  北方拳術家角技,每有角至二三百手,不分勝負者,若南方之拳術家相角,
則一二手,多亦不過五六手,勢均力敵者,不互中要害,即相揪相扭,同時力竭
罷角,或重整旗鼓,相與復角,曾未有角至若干手,尚不分勝負者,此其分別之
點,在北拳尚氣勁,南拳尚技巧,北拳相角時,多一立東南隅,一立西北隅,彼
此一聲喊,各施門戶,或一步一步互相逼近,及手足既交,一兩手後,復各驚退
數步,或各向右方斜走,一至東北,一至西南,再同時析身逼近,手足相交後,
亦祗一兩手即各驚退,此一交即為一合,如此或數十合,或數百合,但視角者工
力如何為差,苟非相去懸絕,則無不經數十合,始分勝負者,此尚是槍砲未發明
以前,以長戈大戟決勝疆場之鬥法,蓋上陣必貫甲,出手較鈍,又多係騎馬,究
不能如步行便捷,故一擊或一刺不中,必催馬斜走,伺機復擊復刺,不能立住死
鬥,因此有數十合數百合不分勝負者,南拳則不然,純以技巧勝,功夫不到者無
論已,有工夫者,其氣勁不必驚人,然出手必能創敵,角時多不施展門戶,臨時
落馬,意到手隨,每有勝負之分,非特旁觀者,不知所以致勝之道,即被創之人
,亦多不明敵手來去之路。
  易筋經八段錦等工夫,持之有恆,能長無窮之力,但此種力,非拳術家所需
要。
  達摩非拳術家,今之言武術者,動稱少林,而少林又尊奉達摩,一若摩達於
武術,無所不精,無技非其所創造者,少林拳術,少林棍法,皆久已有人著為專
書,其假託與穿鑿附會之跡,今閱者膚栗三日,近年夏有所謂達摩劍者亦成專書
,刊行於世,是達摩又多一門本領矣。
  湖南鳳凰廳,民俗強悍,善武術者相遇,每以技決生死,其決鬥之法,憑地
紳立死不責償之約,擇廣場列襯於旁,初以徒手相角,任人觀覽,死者即納襯中
,隨時埋掩,而群致賀於角勝者之家,勝者出酒食相饗,樂乃無藝,死者家族,
無怨言,無怨色,但自咎死者之無能而已。若徒手不能決勝負,則各持利刃,對
立互砍,一遞一刀,不能閃讓,血流被體不顧也,弱者經數刀,即倒地不能復砍
,強者每互砍至五六十刀,遍體皆為刀裂,猶揮刀不已,有寇某者,曾與人決鬥
至十四次,多至互砍七十刀,但其人血流過多,年未四十,已衰萎而死,民國成
立後,此種野蠻風習,已經官廳禁止。
  秦鶴奇先生,上海人,知者無不稱其拳藝絕倫,余恨無識荊之緣,未得一耹
偉論,有友告余曰,秦先生與霍大力士俊卿友善,嘗語霍曰,君右手右足之工力
,誠不可當,但君不宜多怒,尤不可以全力擊人,防自傷內部也,霍極以為然,
而側聞者不解所謂,先生曰,霍君手足之功,因其好勝一念,成之過速,右手實
勁過八百斤,右足更在千斤以外,而內勁不及其半,安可以全力擊人也,聞者仍
不省,王志群曰,是真知技者之言也,譬之戰艦,噸量小者,必不能載口經過大
之砲,謂體小不勝震也,今之練拳者,每多專練一部分,即成功如霍公,猶有自
傷之懼,況不可期耶,是足資治技者憬悟矣。
  拳式中每有手足齊出之手法,南拳中尚少,北拳中則數見不鮮,甚至雙拳或
雙掌,加以明尖,而習者猶自詡為絕妙之手法,以為三者齊出,敵無招架之方,
殊不知此種手法在拳術中為絕無意識之動作,於理法實用三者,胥無所取義,乃
全無拳術知識者所意造,拳式中有此種動作,羼雜其間,則全式無一顧之價值,
可斷言也,或者曰,拳式之構造,其意不在手手能打人,不過為引活勁路,煆練
手足而已,此種手法,練習既久,能使一足獨立不搖,而子何詆誣之甚也,志群
笑曰,拳術中那一手不是引活勁路,煆練手足,但勁路既云引活,則違反勁路之
手,自不能用,此種手法,乃是牽掣勁路,使不得條達於四肢,與力學生理,皆
相背馳,安望其能煆練手足也,且下部之穩實與否,全視其足勁如何,以為比例
,兩足有勁,氣能納注丹田,則下部未有不穩實者,一足矗立,不提肛(即閉穀
道),不疊肚(即氣注丹田),下部決無穩實之可能,明尖之不可用.亦即此理
,蓋用明尖時,立地之一足,不能屈曲,不屈曲,則肛不提,肚不疊,故用明尖
必於敵退步或轉小門時,乘其步馬動亂,奮足一擊,敵乃無騰挪或接擊之餘地,
從未有決鬥伊始,或敵步未動時,即以明尖擊人者,跺子腳暗剷等之能百無一失
,即在落馬先穩下部,而發出之腳,又去勢不遠,發以全力,收以全力,故中能
創敵,不中亦已反客為主,早留第二發之地步,然用腳則腳,用手則手,雖已落
馬,亦無手足俱發之理,況一腳矗立不落馬者耶,其無用之程度,尚不得稱為敗
手,直一無意識之動作耳,萬不可用,萬不可用。
  拳式中凡有丁字步者,皆可用足,蓋丁字步本為半步,跺子腳暗剷溜步趕步
等等,無不從丁字步化出,靠丁步亦可用跺子腳連環拐暗剷,但須坐前腳,發後
腳,於敵穿小門時,百發不失一,惟溜步趕步,則不能用之也。
  敵來勢過猛,即退讓一步,坐實前腳,發後腳迎擊,每能反客為主,此種關
頭所用之腳,多係從靠丁步化出。
  江西派字門拳中,有所謂圓字者,理法實用俱妙,與陽勁拳中之穿連手略相
似,而靈巧過之,惜近時學者,於穿時多不帶胳膊,不轉胸祗穿手腕一節,是大
毛病,由大門轉小門固用穿,由小門轉大門亦可用穿,不帶胳膊不轉胸,則敵手
祗須略硬,或略沉或略起,或後足向空方稍移,皆能頓易主客之勢,而穿者反授
胸於敵,以供其衝擊也,蓋穿者轉一尺,當者祗須轉一寸,故以紅門手(即大門
)擊轉側門(即小門)者,無不後發先至,其勢然也,若穿者帶胳膊轉胸,則不
至脫橋,而主客同一形勢矣,主客形勢既同,不必硬者佔勝,勝利當屬之識鬆緊
者,來手無論硬至何等,若自度不能勝,(平聲)祗須略鬆手勢,將鋒頭避過,
隨將腳跟一定,牙關一緊,以全力乘其舊力已過,新力未發,無不克敵制勝者,
此謂之借力打力。
  練拳氣喘色變,其故即在不識鬆緊,從首至尾,握固不肯放鬆半點,自以為
孔武多力,其實拳愈練,而力愈陷,氣喘色變,特其顯於外之徵候也,凝神集氣
,一手是一手,全身之勁但注於一擊之中,手既打出,立須鬆放,則雖連演數十
百次,亦必行所無事,安有喘氣變色之患哉。
  拳術中有所謂重拳法者,湖南人練者頗多,能碎數寸厚石板,見者多疑為邪
術,實非邪術休,其習之法,於午夜跌坐井畔,爇香於前,念清心一句,運
臂揮拳向井中一擊,念百遍,揮擊千餘拳,如是者不輟月餘,拳下自能激井中,
殷殷成聲,又月餘,水深丈許者,隨拳蕩動,更月餘而功成矣,此非邪術,乃漸
近之功也,然其成功祗在一部份,故非內功先成者,雖成功亦不免有自傷內部之
懼。
  紅砂手亦非邪術,是練成之藥砂,亦暗器之類也,與人角時,必搶上風,否
則不能施放,與拳術毫無關涉,鄉村拳師多用之者,因己無實力,慮角時不能勝
人,又不善用其他暗器,故以此藥,因風迷人雙眼,而一任其攻擊也,此為極不
道德之舉,不足效法。
  拳術中最平庸者為單掌,而最適用者亦為單掌,惟單掌能跌人於數步之外,
能破人一切手,單掌之變化極多,敵來手低,則沈而後掌,高則託而後掌,左則
閉而後掌,右則分而後掌,凡中上部之手,無不可以掌接擊之也。
  龍頭手,獅子大張口,(亦名虛實手)皆從雙掌化出,極適於用,因虛實相
倚,奇正相生也,惟未經變化之雙掌,萬不可用,無虛實,無奇正,弊害百出,
以單掌破之,絕無變化抵抗之餘力。
  拳術必須口授,圖說雖詳,祗足供學者參考,不能恃為入手之圭臬也,拳術
非柔軟體操可比,柔軟體操無變化,拳術之妙,全在變化,運用動路,祗在分寸
之間,口授猶時有辭不能達之處,寧筆墨所能盡之,至於點穴,尤差之毫釐,失
之千里,豈草率不備具之圖,所能標舉,而使讀者運用無訛乎,人身要害之處,
有最簡單而最明瞭之觀驗法,以己之母指從心窩量起,上下左右與中指距離之處
,皆為要害,復從中指起量,與母指距離之處,亦皆為要害,但此限於頭部及前
後胸背,四肢無死穴也,僅能阻遏血脈,使人麻木,失其神經作用,至言以一二
指點人四肢之一部,即能使人立死,非魔術則欺人之談矣。
  村拳師祕藏之人身穴道圖說,所標舉即不謬妄,學者亦不能對本實施,而行
之有效,書中雖有注明某穴用陽手,某穴用陰手,及用一指鑣或二指鑣,或三四
指鑣者,然學者內功未成,安能附勁於一指之顛,透人筋絡,至於傷科藥方,尤
乖醫理,每有一方多至五六十味者,而其中性質相反之藥,時相並列,且傷科藥
方中,無不喜用極毒烈不常用之藥劑,以人命為兒戲,莫其於此。
  點穴之術,非深明生理學者,所言類多謬妄,今之拳術家,輒言能點穴,此
欺世駭俗之談也,世人舉數,多喜言三十六七十二,合之為一百零八,而言穴道
者,亦遂謂人身有三十六死穴,七十二活穴,合之周身有一百零八穴,此種絕無
根據之談,稍有知識者,聞之冷齒,村拳師授徒,無不祕藏二鈔本,以欺罔學者
,二鈔本為何,一人身穴道圖說,一傷科藥方,雖人各異其傳,然自誇得之某某
名人,或傳自某某異人,則皆同其詞也,余初得從村拳師許,賭此類鈔本,殊自
驚為異數,以為如此不傳之祕訣,非拳師雅重余者,安肯推誠相示,因其中文句
,多不可通,不能強記,遂殷勤乞得,繕錄一過,亦祕而藏之,不輕以示人也,
是後每值其他村拳師,必以言探其有無祕藏此類鈔本,始皆笑不肯承,以利欣動
之,則故躊躇作態,強而後可,及其出以相示,類多德色,內容或詳或略,而其
文句之不可通,標舉之絕無根據,藥方之全無理由,千篇一律,以意義還叩之村
拳師,或不能答,或答以玄虛不切事理之言,非吝不肯告,實不能以其昏昏,使
人昭昭也。
  拳術家每侈言,某手非某手不能破,此欺人之談,絕無其事也,惟硬不破,
惟快不破,硬中須有軟,既快貴能穩,則真不破耳,出手如風馳電掣,勝負分乎
瞬息之間,寧有絲毫措思餘暇,敵手未動,我無由預測其將出何手,而預為破之
之手以待,敵手已動,則我縱眼明手快,亦不能立判其為某手,而我非某手不能
破之也,且凡手法之佳者,其變化必多,世未有施用某手不能創敵,猶頻頻施用
之也,尤未有出手不收,以待敵人之接擊也,村拳師授徒,不明理解,每好為似
是而實非之言,以聳人聽,以取多資,故有此類說法,為其徒者,安有判別虛誣
之識,如是某手不能破某手之說,幾成為拳術家之公例,其眯目無識,為可笑矣

  動手先落馬,出手必送肩,落馬則肛自上提,氣自下注,下部一穩,則全身
之勁,自能貫注於肩背達之,打出之肘腕,故曰出必送肩也。
  善拳術者,不必善蹤跳,善蹤跳者,亦不必善拳術,蹤跳本另是一途工夫,
與拳術全無關涉,今人論拳,每混合二者而言,以為善蹤跳者即拳術家,而拳術
家亦無不善蹤跳者,霍元甲拳名滿天下,絕不能蹤跳,趙玉堂能一躍登三丈高屋
梁,亦絕不能拳,此其明證也,蹤跳祗在身輕,身輕由於腳有力,其用功之道,
不與練拳者同其蹊徑,謂蹤跳與拳藝同屬於武術則可,謂蹤跳屬於拳藝,則不可
也。
  拳式中有所謂九滾十八跌,及林沖下山,貴妃醉酒諸式,全用撲跌躦滾,說
者為此類拳式,善能敗中求勝,為練拳者不可不知不可不能之身手,鳴呼,為斯
言者,殆不知拳術為何物者也,拳術家以技與人角,其敗中轉勝之手法,每出於
意外,有一不可有二,即其本人,亦不能以此手法,為第二次之施用,如棍術中
之鐵牛耕地,全為敗中轉勝之棍法,然學棍者,雖與人角至百次敗至百次,亦決
無施用鐵牛耕地之時也,借以上所舉拳式,為練習使身體敏活之用,未嘗不可,
然在拳術中,已落下乘,至欲用其手法以臨敵,則恐終其身與人較,日在敗中而
無求勝之機也。
  人之右手,每較左手便捷,如是練拳者,多專練左手,以圖補救此天然之缺
憾,但左手練硬後,右手之便捷復遜,世無兩手完全同等者,此實無關於拳術之
程度,即能練至兩手完全同等,用時亦無兩手同施之理,雙手不如單手,與雙刀
不如單刀,雙劍不如單劍之理正同,學者殊不必以左手硬遜右手為病也。
  低馬拳式與高馬拳式之比較,低馬拳式,利於實力不足之人,短手容易上勁
,又出手多走小門,故練低馬拳式者,半年三五月後,即能應用,高馬拳式,則
非實力充足之人,加以一二年之苦練,幾無一手可用,然及其成功,高馬拳較低
馬拳簡捷多多矣。
  沉託勁在陽勁拳中,用處極多,以其利於搶紅門也,陰勁拳則多喜用分閉勁
,若字門拳中之內圓外圓,則又沈託而兼分閉者矣,江西有某老拳師者,善字門
拳,由圓字變化一手,名為蝴蝶手,極運用之神化,敵手一為其手所著,即如膠
粘不可脫,敵進則退,敵退則進,其柔殆類蛛網,終其身無能破之者,安徽有饒
某者,業窯,人遂稱為窯師傅喜治技,善側掌中人,因其所業,恆須以掌範泥也
,雄視一鄉,村拳師憚其勇,莫敢與較,然皆惡其慢也,會有鳳陽女子,鬻技於
其地,雖纖弱而矯捷如飛鳥,村拳師謂其能在饒上,設詞激饒往角,實欲因以創
饒,饒負氣往,女騰一足,饒側掌擊之,斷其踝,女遂傾撲,狼狽遁去,饒聲譽
益振,無何,復一鳳陽女,訪饒於其居室,適饒他往,饒家飼家雞十餘頭,女盡
繫之以去,行時顧饒家人曰,此去里許有雷祖殿者,余將遲饒于彼,一日不至,
則宰食一雞,饒歸聞語,將往懼不勝,不往則損名且失雞,不得已陽為力人往,
至則見有女年可二十,姿容娟好,跌坐階際,連雞置於左右,饒逕前語曰,吾窯
師傅之力人也,彼適不得間,命吾且將雞去,言已趨攫雞,但覺有物中股際,即
撲跌尋丈外,饒茫然不知致撲之由,知不敵,踉蹌而歸,焦急無可為計,饒有長
年雇工名張老者,年已六十餘矣,以力傭於饒且二十年,饒固以尋常力人遇之者
,至是張老見饒環室而行,若重有憂者,乃請曰,君得毋慮鳳陽女難勝,而雞不
得返乎,饒曰然,因言跌時情狀,張老笑曰,吾將為君往索雞,得則君居其名,
不得,於君無與也,饒恚曰,奈何誑我,吾且見敗,若奚往焉,張老曰,吾固言
不得於子無與也,饒終疑之,然計無所出,姑允偕往,女仍跌坐如前,張不語,
突前取雞,女自裙底飛一足出,張提而投之,女駭請姓氏,張自指其面曰,吾窯
師傅也,女拜手謝教去,饒伏地不起曰,與公同寢饋近二十年,竟不知公身懷絕
世之藝,謹請屬為弟子,張欣然受之,授以技術,越三載,而前鬻技之鳳陽女至
,指名索饒,饒與較,三數合後,女復騰足,饒以左手把持之,女立地之足亦發
,饒以右手接之,女身中懸不偏頗,饒知為勁敵,作勢遠投,女著地大笑而去,
饒歸面張陳述,張驚曰,汝傷重矣,久且不治,饒曰弟子未嘗敗,胡言傷重,張
命饒袖示其胸兩乳旁各有黑點如錢大,始駭服,泣請醫治,張曰,汝投時不應縮
手作勢,彼足距汝胸僅及寸,縮手即為所中,其勢然也,彼等之 頭,皆附以鐵
,一著即傷,無可幸免,喜傷處非要害,若上下寸許,則無可為矣。
  觀饒某之受傷於不自覺,可以知拳術之難矣,使當日其師不在側,則饒某將
至死不晤其死於藝之疏也,拳術家以技與人角,因傷致死,而不知所以殺身之故
者,不知凡幾,故俞大猷曰,視不能如能,生疏莫臨敵,凡百藝術,皆有競爭角
勝之時,惟以武術與人角勝,則動輒孤注性命,真有能耐者,不輕與人言技,即
懼因名而招來角者也,長沙陳雅田,善技享重名,來訪者嘗不遠數千里,晚年益
甚,陳患之,每辭以他出,而陰瞰其人,藝皆出己上者,因益自韜匿,遂得終身
不敗於人。
  拳師與人角技,每喜於數步外,兩手上下連環旋舞而進,來勢一若極兇猛之
致,工夫不純熟者遇之,無不辟易,其實破之極易,自己手硬者,直走紅門衝擊
之,彼旋舞之手,著手無不披靡者,若自料不能硬進,祗後腳略橫半步,即是直
來橫受之道,彼旋舞之手,亦無所施矣,須知兩手上下旋舞,著人必不入木,無
避讓之必要也。
  余於長沙組織國技學會時,延聘各地武術家,前後以百計,雖藝有高下,然
其談論技術時,莫不神色飛舞,有不可一世之概,若第就其外表觀之,皆萬夫之
雄也,湘潭曾 甫,年四十餘,以拳術享重名,凡鬻技於湘潭者,無敢不先謁其
門,非然者,即真有能亦無可得貲,因是曾之聲譽益隆而究無有知其技至何等者
,余以六十金招致之,居會中將一月,與他拳師言,恆傲岸不為禮,人多啣之,
屢欲與角,余慮俱傷,力為排解,曾知不見於眾,亦興辭去。
  曾行之前一夕,余治食祖之,曾半醉,欣然語余曰,吾有妙手,當於再會時
出以相示,此次雖聚首一月,實未得盡吾長也,余時亦被酒,乃笑曰,君手皆妙
,復何手之能獨妙也,曾曰,妙在能倒人,余曰,君手皆能倒人,此何手而特妙
也,尚勁者乎,尚快者乎,曾曰,尚勁與快,始能倒人,則不得云妙矣,余曰,
是則神術也,曾曰否,余推案而起曰,不勁不快,亦非神術,余敢必其無此妙手
,曷請相示,但得倒余無所忤,他拳師從而和之,曾色撓,志群師力止余,曾慚
恧即夕遁去,拳師以此術弋貲者,十人而八九,不曰有祕密之傳,即謂有神妙之
手,學者求藝心切,無不入其術中,其實皆詐欺取財者也,拳理既通,安有所謂
祕密,安有所謂神妙,拳理不通,何手不能謂之祕密,何手不能謂之神妙,且學
技者,貴得其道而力持之,工夫既深,神化自出,父不能傳子,兄不能傳之弟,
寧可貨而得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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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http://myweb.ncku.edu.tw/~kungfu/data/other/learn.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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